第二章
奶说:“光大,你咋不说话,舌头没了?”光大喉咙里粘乎,喃喃不清地说:“张家那边给掏了多少钱?”云云一直坐在奶身旁,静静地听,偷看各人脸色。出现了沉默,她浑身就觉得有虱子咬。听罢哥哥的话,气再憋不住,说道:“你看你妹子能卖多少钱?”言语极不好听。奶就训道:“云云,你插什么言?咱又没向人家张口,人家给三百四百,还是分文不掏,那是他张家的事。”光大就说:“奶在这儿,爹在这儿,我说一句话,云云嫁不嫁我不管,咱做事不能让外人扯笑。”爹一听倒火了,说:“扯笑什么?”光大说:“云云比我小五岁,别人会怎么看我哩?”
云云站了起来说:“噢,你是想你的事哩!车走车路,马走马路,谁碍了谁了?”光大说:“咱这地方,我还没听说过谁这么便宜娶媳妇的,你耍大方,谁给咱家耍大方?”云云说:“你找不下人,想让我给你挣钱呀?你越是这样想,那钱我越是一分也不要!”光大脸就全撕了,跳起来说:“他不掏钱,这事就不得成!爹娘生了咱兄妹三个,不是只生了你一个!”云云说:“生了我,我分家产了吗?这些年,有眼窝的看得见我为这个家出的力!到我该走了,还要这么勒刻?!”说着就哭起来。
奶气得浑身发抖,骂道:“云云,你哭丧吗?”一口痰涌上,咳不出,人在躺椅上缩成一团,云云见状跑过去喊:“奶!奶!”奶只是翻白眼。云云就冲过去抓光大的脸皮,光大还了云云一巴掌。奶一伸腿,眼瞪直了。爹疯了一般吼道:“打哟!打哟!你奶气死了!”兄妹就又跑过来,光大连声叫奶,便对着奶的口猛吸起来,将一口痰吸出来了。奶又缓缓地透过气来,光大却披了衫子走出门去,脸上像布了一团黑云。
云云给奶摩挲心口,灌开水,后倒在奶怀里,叫一声“奶!”哭一声娘。剃头匠却再没声响,木呆呆地坐着不动。夜已深沉,村子里死了一样的静,谁家的父母在喊睡了一觉的孩子起床来撒尿.十声八声喊不应,就骂起来,用巴掌啪啪啪抽打那叫不醒的儿子屁股。奶有气无力地又把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混着说,一会儿叫着云云的娘,一会儿叫着云云的爹,云云看着油已将尽的灯芯跳动,心里阴森森的惊恐。后来,灯就灭了,爹还坐
着不动.烟锅头一明一灭,像是一个什么野物在眨眼。
二
天明,云云红肿着眼睛下炕,才要坐到台阶上去梳头,爹却早坐在那里,接着是夜半回来的光大和光小也坐过来,再是奶。一家人皆粘眉糊眼,似醒非醒,分坐在台阶的青光石头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来谁也不看,都望着四峰上的古堡,表情木木。这是典型的村人起床图。半个时辰过去了,一只狗在河湾处大声叫,接着是一群狗的追逐,山洼里才渐渐清醒过来。光大先站起来,背上猎枪走了。接着是光小,接着是剃头匠。谁也不知谁要到哪里去,谁也不打问谁,长长的台阶上木鸡般的留坐着奶和云云,院子里显得空大。
剃头匠在河里洗脸,手掬着水啪啪地拍着额颅。在这个家庭里,每一次矛盾纠纷都是他所引起,而每一次结局,均是他长久的沉默不语。夜里,他恨死了光大的不近情理,但他同时又可怜光大。这个年纪而没有成家的儿子,打骂云云,实际是在打骂他这做爹的啊!剃头匠深深感到了自己为父的可耻。他一夜未能睡好,在思谋着一个出路,老母问他,他没有告诉,该他承担的事情,他绝不拖累上了年纪的老人。
洗罢脸,他去了吉琳家,毫不避讳,对吉琳娘说了夜里的家事,甚至还有些夸大其辞。
吉琳娘一边往手心唾唾沫,一边抹到乱发上,用梳子梳,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剃头匠!”剃头匠却沉默了。吉琳娘说:“你剃头也这么不干脆吗?”剃头匠唬道:“我那刀子能割了人头哩!”吉琳娘就叫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