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不已,夸说回回的老谋深算,回回说:
“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去年冬天你要卖给城里,那能赚得什么钱?这二三月里,青黄不接,粮食紧缺了,我那石磨子却是不会闲的了。”
他说得很自负,显示出一种殷实人家的掌柜的风度,使禾禾无话可说。
禾禾却粮食紧张起来,茶饭不能那么稠了,一天三顿吃些包谷糊汤。为了补贴,又在山上挖了好多老鸦蒜煮了,在清水里泡过三天,每顿掺在饭里吃。因为两家饭吃不到一块,他就故意错开做饭时间,少不得烟峰每顿饭多添两勺水,偷偷给禾禾先盛出几碗,放进西厦房里。心里祝福禾禾这回能大获成功,日月过得像自己家一样。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蚕林里的鸟儿越来越多。先头禾禾并不在意,后来发现蚕一天天似乎少起来了,才大惊不已。就拿了一个铜脸盆不停地敲响,轰赶鸟群。一个人的力气毕竟不足,这边敲了,鸟跑到那边,那边敲了,鸟又跑到这边,累得他气喘咻咻,那一顿三海碗的稀糊汤几泡尿就尿完了,身子明显瘦下去。
烟峰更是着急,一见鸟儿就咒,咒得什么难听的话儿都有。一有空,她就也到林子里去赶。禾禾站在坡上,她站在坡下,一边喊:过来了!一连喊:又过去了!声音一粗一细,一沉一亮,满鸡窝洼里都听得见,倒惹得人们取笑,说他们像是在唱对歌了。禾禾后来就劝她不要忙乱了,怕整日在这里,误了家里的事,引起回回疑惑。再加上她是个女人家,体力也不济,就去雇佣了二水,讲明帮他照管蚕林,收丝后,一天报酬八角。二水也讨好禾禾,就拿了被子,和他睡在那木庵子。
鸟不但没赶跑,反倒蚕越大,鸟越多。忽有一日,从月河上游黑压压飞来一群白脖子乌鸦,在蚕林上空盘旋了一个时辰,就吸铁似的一下子投入林中。这些乌鸦见蚕就啄,一棵树上的蚕顿时就被吃尽。禾禾和二水背了土枪,不停地鸣放,也无济于事。仅仅三天三夜,那柞蚕竞被糟踏得十剩一二了。二水趁着半夜三更,卷了被子回家不干了。禾禾一觉醒来,只有蜜子卧在身边,再看看树上零零散散的蚕,痛苦得要发疯。鞋也没有穿,在林子里乱跑,从这棵树下,扑向那棵树下,手摇脚蹬头撞。又跑出来,将那土枪一连放了二十八下,枪一丢,抱头呜呜哭起来了。
这些天里,回回却正忙着在家烧酒。他在门前的土坎上挖了灶坑,支了大锅,锅上架了木梢桶,装上发酵了的红薯换来的大麦,再上边放了一个净锅,一个槽子伸出来,烧过几个时辰,酒就流出来。这里的风俗,酒一律是在家外烧的,谁家的酒烧得好,谁家的主人就十分光耀,像扬场的把式一样受人尊敬。回回又是一心夸富的人,越发显得大方起来,路过的人,他就要叫喊着尝酒,对方说一句“好酒”,即使是喝醉倒在那里,也在所不惜。酒烧好了,知道禾禾的蚕也被乌鸦吃光了,就对着哭丧着脸的烟峰说:
“我早说了,他任事干不成。现在怎么着,要吃狗肉,反倒让狗将铁绳也带走了!”
烟峰一肚子闷火没处发,当下就说:
“好你个当哥哥的,你幸灾乐祸啊?!”
回回知道失了口,就说:
“我这也是为他想出路呢。既然养蚕不成了,让他也不要太难过。今日中午,你让他回来,咱做一顿好饭,喝喝酒解解闷吧。”
烟峰去叫禾禾,禾禾像木雕石刻一般,抱着头坐在那木庵子里,怎叫也不愿回来。烟峰只好将酒装在军用壶里给他送去,禾禾却抱起壶来就灌,灌着灌着,烟峰倒害怕起来,说没饭没菜,空肚子喝酒容易醉。禾禾就不喝了,笑着说:
“嫂子,你先回吧,我收拾收拾就回来。”
烟峰一走,他就又喝起来,不歇气将一壶酒喝个净光,只觉得口干舌燥,摇摇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