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厮打开来,她毕竟不是对手,头发抓乱了,肚子上挨了一脚,趴在地头上昏过去了。等醒过来,大声叫喊捉贼,跑过麦绒家门前。回回两口才从地里回来,院子里堆了偌大一堆包谷,一边剥包谷皮,一边三四个结在一起往屋檐下挂。看见烟峰披头散发跑过来,两人都吃一惊:
“谁偷什么了?”
“偷包谷的,还打人了。”
“偷了你的包谷?”
“偷禾禾的,禾禾地里丢了上百个棒子了!”
“看见是谁偷的吗?”
“五毛,五毛那贼东西!”
“你能惹过那无赖吗?禾禾还没回来,他往外边跑嘛,他还管庄稼?让偷光了,把嘴吊起来,他也就知道怎么当农民了!”
“回回,你不要看笑话,你别以为你现在是一家好日子了!哼,禾禾就是要饭,也不要到你门上来的!”
回回和麦绒没想被烟峰这么奚落了一场,当下也上了火,说道:
“我们算什么,你们能放在眼里?”
话是这么说的,但心里总不是滋味,一夜里两口子倒再没有说出话来。
烟峰一直跑到队长的家里,告了状。队长也气得嗷嗷叫,当下和烟峰到了五毛家,当面训斥了一通,把那十二个包谷棒子一个不少地追了回来。
也就在第二天,禾禾回到鸡窝洼了。他是开着一辆手扶拖拉机回来的,又领来了一伙同事,三天之内就收割完了两家全部的庄稼。又八个人将手扶拖拉机抬进了洼,把两家大块的平地犁了一遍。鸡窝洼的人都傻了眼,他们从来没见过手扶拖拉机在这里犁地,当下围了好多人,摸摸机子的头,摸摸机子的犁,然后跳进犁沟用手量着深度。回回和麦绒始终没有来,他们站在门口,只是呆呆地往这边看着,不好意思来见禾禾,也不好意思赶牛过来犁紧挨禾禾地畔的那几亩的。
烟峰却病倒了,睡在禾禾的炕上不能起来。当禾禾一个人坐在她的身边安慰她、感激她时,她却瞪他、骂他、唾他,要求把她送回她的家里去。禾禾低着头,任她发泄着怨恨,却并不送她回去。他出去犁地了,她却挣扎着爬到窗口,看着那手扶拖拉机嘟嘟地开过来,开过去。
地里一切都忙清了,帮忙的朋友们坐着拖拉机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了禾禾和烟峰。禾禾把抓来的中药熬了端过来,劝着她喝,给她讲着这两个多月的情况。他说,那个电站已经修成了,开始发电了。他们承包了石料和水泥,劳动强度很大,但他没有累倒,倒学会了开手扶拖拉机。他说,现在各公社开始拉电线,他们又承包了从电站到这个公社沿途的水泥电杆运输任务,电很快就通到这里来了。就要用电灯了。他说,他挣了六百元,加上以前积累,他想买一台手扶拖拉机。他说,他很想她,夜里常做梦,觉得对不起她……
“你还对不起我了?”烟峰说,“你对不起什么了,你多么省心,一走就了嘛!”
禾禾说:
“你别说了,我已经够后悔了,我给你写了信后,就又想再给你写信,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写?”
“给我写什么信呀,我一个中年寡妇,谁见了谁都嫌呢,你给我写什么信呢?”
“你还饶不了我吗?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烟峰……”
禾禾眼睛湿了,拉住了烟峰的手。她把手抽出来了,说:
“我是你嫂子哩!”
“不,不……”禾禾却一下子抱住了烟峰。烟峰并没有反抗,几乎也是在同时迎接了他的拥抱,而又紧紧地抱住了他。眼泪无声地从两张脸上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