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来,它唯一的举动就是扑过去,扑过去,咬死它,咬死它。可是现在,另一种情况出现了,另一个人出现了。这个人是送鬼人达赤用棍棒和饥寒交迫的折磨告诉它必须一口咬死的人,但是它没有咬死他,因为这个人用捋毛,换药,喂食,抚摩,说话等等不可思议的举动告诉它,藏獒的生活并不一定是你死我活、腥风血雨的生活,仇恨不是一切,完全不是。送鬼人达赤铸造在它心里的铁定的仇恨法则,正在被一种它想不出的软绵绵的东西悄悄溶化着。它莫名其妙,无法接受,却又不能不接受。
它非常痛苦,似乎有一种巨大的力量正在强迫它接受一些完全不合习惯不合常规不合逻辑的东西,这些东西让它痛苦得就像失去了心灵的主宰。为什么会这样?它想不明白。一个失去了主宰的藏獒,永远想不明白心愿有时候并不一定是心愿,仇恨有时候并不一定是仇恨,撕咬有时候并不一定是撕咬。但一切它想不明白的,这个人似乎都明白。他明白饮血王党项罗刹不仅是狐疑的、愤怒的、仇恨的,更是恐惧的。仇恨的根源是恐惧,是由送鬼人达赤深埋在骨血中意识里的滔滔恐惧。而他要带给它的,却是绝对的安全和体贴,是它体验过的所有恐惧的唯一反面。
选择就在这个时候山峰一样崛起在饮血王党项罗刹的意识里:是送鬼人达赤,还是父亲?它痛苦地思考着,一会儿倾向前者,一会儿倾向后者,最后还是恐惧占了上风。它恐惧地觉得如果它一如既往地遵从送鬼人达赤的意志安排自己的生活,也许就不会有太多的恐惧。因为送鬼人达赤的存在就是无处不在的大雪山的存在,峰峦耸峙,巍峨绵绵,而父亲的存在像风像雾又像雨,总是轻飘飘的不知道应该落实到哪里。轻飘飘的父亲无微不至地关怀着一只不打算接纳他只打算继续仇恨他的藏獒,他显得懵懂无知,就像一个傻子。后来父亲说:其实我不傻。我就是一个狗心理学家,知道它现在怎么想,以后会怎么想。没有一成不变的想法,更没有化解不开的仇恨,人和藏獒都一样。
獒王冈日森格带着大黑獒那日光顾这里了。它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原,无论是断了的肋骨,还是烂了的胸脯和嘴脸,都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了。父亲一见冈日森格就很紧张,横挡在饮血王党项罗刹面前说:“快去看看你原来的主人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吧,别过来,千万别过来。”饮血王党项罗刹则愤恨地咆哮着——它已经可以像原来那样咆哮了:这个差一点要了我的命的狮头公獒,我一定要吃了它,吃了它。出乎意料的是,冈日森格见到饮血王党项罗刹后显得异常平静,一点点仇恨的样子也没有,坦坦荡荡地坐到对方面前,任凭对方又叫又骂,它只取友善的眼神望过去。大黑獒那日则警惕地望着饮血王党项罗刹,一副你只要扑过来我就扑过去的样子。父亲说:“好样的冈日森格,你是来配合我的吗?你真是比人聪明,至少比李尼玛聪明十倍。”
这时七个上阿妈的孩子跑了过来,学校的许多孩子都跑了过来。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就去和他们玩。冈日森格站起来,挨个在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的脸上舔了一遍,然后舔到了别的孩子脸上,舔到了光脊梁的巴俄秋珠脸上。巴俄秋珠咯咯地笑着,突然又使劲推开了。他还不习惯这样的亲热,他的意识跟饮血王党项罗刹有点雷同,忽上忽下的,就在冈日森格舔他的一瞬间,一会儿想到它是西结古草原的獒王,一会儿想到它来自仇家草原上阿妈。他生怕冈日森格再跟他亲热,转身就跑,跑到了离饮血王党项罗刹很近的地方。饮血王党项罗刹咆哮了一声,吓得他赶紧再跑,跑到了大黑獒那日身边。大黑獒那日瞪着饮血王党项罗刹,用头在巴俄秋珠腿上蹭了蹭,像是说:有我呢,别怕。
但是大黑獒那日马上就要走了,因为冈日森格要走了。冈日森格知道自己现在是獒王,獒王的责任是重大的,大部分时间应该和领地狗群呆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