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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边缘混浊不清。院子里有了些亮色,沿墙种植的洋金花开得正盛,影影绰绰的花朵像一簇簇白色的蛾子。花的药香味与厕所里的粪便味斗争着,此起彼伏。他将自家的车与那三辆车并排起来。那三辆车上都躺着或是卧着大肚子女人,车旁都站着个男人。

    月光渐渐白了,车和人也渐渐清楚起来。两头牛回嚼着,牛唇上挂着的涎线,亮晶晶的,好像蚕丝一样。车旁的男人有一个抽着烟,一个拄着鞭。这三个男人都有些面熟,都是一个乡,东村西村的,也许见过面。车上的三个女人都蓬头垢面,不大像人样子。紧靠西边那辆车上的女人大声哭叫起来,声音难听极了。他的男人在车旁转着,嘴里嘟哝着:

    你别嚎了,别嚎了,叫人笑话咱。

    妇产科的门开了,吧嗒一声响,门上檐下的一盏电灯亮了,灯下站着一个穿白衣的医生。她戴着一副装到胳膊肘子的胶皮手套,手套上湿漉漉的,大概都是血。在门口徘徊的男人立刻迎上去,焦急地问:

    医生……是个什么?

    医生咕嘟着嘴说:小嫚!

    那男人听说是个小嫚,身体晃了晃,仰面朝天跌倒在地,后脑勺子碰到一块瓦片上,发出啪嚓一声响,大概连瓦片都砸碎了。

    医生说:你这是干什么?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嘛!没有女的,你们这些男的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那男人慢慢坐起来,愣了一会儿,便像个娘儿们一样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数落:

    周金花,周金花,你这个无用的,你算把俺杀利索啦……

    屋里有个女人哭起来,高羊猜到她就是周金花。他纳闷着:怎么听不到小孩的哭声呢?是不是被周金花捏死了呢?

    医生说:你快起来,把你老婆和你的孩子弄出来,后边还有这么多要生的呢!

    那男人爬起来,歪歪斜斜地走进妇产科。隔了一会儿,他抱着个包裹走出来,站在门口,对医生说:

    大夫,有没有要女孩的,您给俺找个主吧!

    医生生气地说:你死了这条心吧,抱回去养着,养到十八岁,能卖一万块钱。

    那男人的身后跌出一个中年妇女来,头发乱糟糟的好像个喜鹊窝,衣衫破烂,灰脸乌爪,也不大像个人样子。

    那男人把包裹着的孩子递给老婆,转身推过车子来,让老婆坐上去。另一边拴上个粪筐子,筐子里盛着一筐黑土。男人把车挂到脖子上,往前推了几步,车子歪倒,老婆抱着孩子跌下来。这一跌之后,老婆哭,孩子哭泣,男人也哭。

    高羊叹气,旁边的男人也叹气。

    医生走过来,问:怎么又多了一辆车?

    高羊慌忙说:医生,俺老婆要生孩子。

    医生抬腕看到手套,扯下手套看手表,说:

    行了,今黑夜甭合眼了。

    什么时候发作的?医生问。

    大概……有吃顿饭的工夫了吧……

    那还早着呢?等着吧。

    灯光照过来,月光照下来,灯月交辉。医生的脸又大又白,嘴大眼也大。她挨个戳了戳车上女人们的肚皮,对最靠西边那辆小马车上的女人说:

    你轻点叫唤,越叫唤越痛!你看看人家,都闭着嘴不吱声,就你能吆喝。初生吗?

    站在车辕旁的小个子男人替老婆回答:

    三胎。

    医生更加不满意地说:

    三胎了,还吆喝什么!又不是初产妇。你身子怎么这股子臭味?是不是屙下了?要不就是有狐臊!

    那产妇被医生给训得不叫了。

    医生说:来医院前该弄点水洗洗!

    小个子男人说:对不起您医生,这两天,光顾拔蒜薹了……忙……孩子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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