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说:“大姑,那是您,您不是平常人物。”老妇人说:“这个小子,我看也不是个平常人物!马洛亚这人,可惜了呀。”母亲的脸红了,接着又白了。我爬到炕里边,手把着窗台,双腿一挺站了起来。老妇人拍着巴掌说:“看吧,我说他能站起来,他就能站起来!回过头来,小杂种!…”“大姑,他叫金童,你怎么老叫俺小杂种!”
“杂种不杂种,只有娘知道,是不是啊,我嫡亲的大侄女?再说,我这是爱称,小杂种啦,小鳖蛋啦,小兔崽啦,小畜生啦,都是爱称,小杂种,走过来!”母亲的大姑姑吼叫着。
我转过身,双腿颤抖着,望着母亲泪水盈眶的脸。“金童,我的乖儿子!”母亲伸出双臂,召唤着我。我扑向母亲的怀抱。我会走了。母亲紧紧地抱着我,喃喃地说:“我的儿会走了,我的儿会走了。”
母亲的大姑姑严肃地说:“儿女就是一群鸟,该飞的时候,留也留不住。你呢?我是说他们都死了你怎么样呢?”
母亲说:“我挺好。”
老妇人高声说:“好就好,凡事住天上想,往海里想,最不济也往山上想,别委屈自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母亲回答说:“我明白。”
告别的时候,老妇人问:“你婆婆还活着吗?”
母亲说:“活着,在驴屎里打滚。”
老妇人道:“这个老东西,强梁了一辈子,想不到落了这么个下场!”
如果没有母亲与她的大姑姑这次密谈,我不可能在七个月时便能行走,母亲也不可能有兴致带我们去大街上观灯,那样我们只能过一个索然无味的元宵节,那样我家的历史有可能不是目前这样子。大街上人很多,但似乎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人与人之间洋溢着安定团结的气氛。很多的孩子,提着噼噼哩哩滴火花的金老鼠屎,在人缝里钻来钻去。我们在福生堂大门前停住,观赏着大门两侧那两个庞然的大灯笼。灯笼暧昧的黄光映照看大门额头上悬挂着的金字匾额。
福生堂大门洞开,深深的庭院里灯火通明,传出一阵阵的喧哗。大门外聚集着很多人,袖着手,静静地立着,像等待着什么。多嘴多舌的三姐上官领弟问身边的人:“大叔,这里要施粥吗?”那人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身后一个人道:“姑娘,腊八节才施粥呢。”三姐回头问:“不施粥在这干什么?”那人道:“要演文明戏呢,听说是从济南府搬来的名角。”二姐还要絮叨,被母亲捏了一把。
终于,福生堂大院里走出了四个人,每人手里握着一根高竿,竿梢上挑着四个黑乎乎的铁家伙,铁家伙喷吐着灼目的火苗,照耀得大门前亮若白昼,不,比白昼还亮。离福生堂大院不远处,教堂的破烂钟楼上栖息着的野鸽子惊慌地飞腾起来,在白光里咕咕鸣叫着飞过,飞到黑暗里去。人群里有人高叫一声:“瓦斯灯!”从此我们知道了这世界上除了豆油灯、洋油灯、萤火灯之外,还有这能把人眼照痛的瓦斯灯。四个挑灯的黑大汉在福生堂大门前站成一个四角形,好像四根黝黑的柱子。大门内又出来几个人,扛着卷成圆筒状的苇席,咋咋呼呼地走到四个挑灯人规范出来的宝地中间,使劲儿把席扔下,然后,解开束席绳,苇席便自动地展开。,他们弓着腰,拽着席角,快速地挪动着黑色的、毛茸茸的小腿。由于他们的脚步太快,也由于瓦斯灯光太强烈,使我们的眼睛出现重影,所以我们一致地看到,那些扯着席子跑动的人,都生着四条以上的腿,腿与腿之间,还牵拉着一些透明发亮的蛛网状的东西,由于这些东西的缠绕,他们的奔跑就好像在蛛网上做着无奈挣扎的小甲虫。席子铺好后,他们直起腰来,对着观众亮了一个相。
他们的脸上,涂抹着一道道油彩,好像一块块新鲜斑斓的兽皮。有的像豹子皮,有的像花鹿皮,有的像猞猁皮,有的像在庙里偷食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