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炮
从人们的脸上,看得出他们对肉的渴望。他们看到刘胜利和万小江越吃越艰难的古怪样子,感到不好理解。这是人的正常的感觉,一个站在旁边看别人吃肉的人,自然难以理解那种肉满肚腹直至咽喉而且还要硬往下吃的痛苦的。我的目光特意地在老兰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与他进行了交流。从他的目光里,我看出来他对我的信心。我也用目光告诉他:老兰,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干别的不敢吹牛,但吃肉是咱的看家本领。我还看到,我的父亲和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现场,他们在人群的外围,躲躲闪闪的,好像是怕被我看到,影响了我吃肉的情绪。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知道他们是最希望我能赢的人,他们也是最担心我被撑坏了的人。尤其是我的父亲,这个多次与人比赛吃东西的人,一个吃的竞技场上的老运动员,一个在吃的竞技场上屡获胜利的老将,他自然知道这项比赛的难处,尤其知道比赛后的苦处。他的脸色十分沉重,因为他更知道,当食物剩下四分之一的时候,正是比赛进入了最艰苦的阶段。这个时候,就像长跑运动员进入最后的冲刺时一样,不但是比体力,不但是比胃纳,更是比意志。意志坚强的,就会赢;意志软弱的,只能输了。当吃到极限时,那真是连一根肉丝也咽不下去啊。撑死人的是最后一绺肉丝,就像压死骆驼的是最后一粒米。这项比赛的残酷性就在这里啊。我父亲是行家里手,所以,我看到,随着盆子里肉的数量的逐渐减少,他脸上的神情就越来越凝重,最后,就像一层厚厚的油漆糊在了他的脸上,使他的面孔在我眼里模糊不清。我的母亲神情还比较单纯,我看到随着我的嘴巴的咀嚼,她的嘴巴也在咀嚼,就好像她的嘴巴里也含着一块肉似的,就好像她的下意识的咀嚼能帮我一点忙似的。我感到妹妹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背,紧接着我就听到她悄悄地说:
quot;哥哥要不要喝茶水?quot;
我摆手拒绝了她的提议。在这个时候喝茶,是违规的。
我盆子里的肉只剩下四块了,重量约有半斤。我用很快的速度吃下去一块,然后又吃下去一块。盆子里只有两块肉了,这两块肉都有鸡蛋大小,在盆子底下遥相呼应着,仿佛两个隔着一个池塘在打招呼的朋友。我轻轻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感到肚腹很沉重。但我清楚地知道,我的胃里还有一点空隙,稍微紧凑一点,就能把这两块肉塞进去。我知道我即便赢不了,也吃出了我的风度。
我把那两块像亲密朋友一样的肉吃下去一块,还剩下最后一块肉,在盆子里形单影只地站着,举起它的那些像章鱼的腕足一样的小手,对我挥舞着,张开它的那些隐藏在手的密林中的嘴巴,呼唤着我。我挪动了一下身子,使胃中的肉落实了一下,空出来一点位置。我打量着盆子里的那块肉,心中顿感轻松无比。我感到胃中的空地方安顿下它绰绰有余。那块肉十分焦急,在盆子中簌簌地抖动着,我知道它恨不得生出翅膀,自己飞到我的嘴巴里,通过我的喉咙,钻进我的胃袋,与它的兄弟姐妹们会合。我用只有我和它才能听到的语言劝说着它,让它稍安勿躁,让它耐心等待。我还要它明白,作为在这次吃肉大赛中最后一块被我吃掉的肉,其实是最为幸运的。因为,旁观者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它的身上。它与前面那些无名无姓的肉大不一样,它成了最后一块肉,它代表着这次比赛的结束,吸引了众多的目光。我想喘一口气,集中一下精力,分泌一点唾液,好用最亲热的感情最饱满的精神最潇洒的姿态最优美的动作,完成我的比赛。趁着这喘息的空当,我再次地看我的对手们的情形。
先看刘胜利,这个有着强盗一样貌相的家伙,已经丢盔卸甲狼狈不堪了。他的手和嘴,都被肉的汁液黏住了。他烦恼地甩着手,想把手指间那些东西甩掉。他怎么可能甩掉?肉的汁液也是肉,肉被他糟蹋了,肉就对他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