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他沉入树冠中,拿上来两根可以伸缩的高级钓鱼竿,我抚摸着鱼竿顶端那个镀镍的晶亮滑轮,惊奇地问:“这么高级的东西,你从哪儿搞来的?”
他诡秘地一笑,说:
“那你就别管了,反正不是去商店里偷的。”
我说:“你不告诉我我就不钓了。”
他说:“你这伙计,真是难缠,什么事都要刨出根来。”
我说:“要不怎么能长知识呢!”
“屁的知识!”他笑着说,“告诉你吧,这两根鱼竿,一根是吴副市长的,一根是马县长的。他们每个星期天都坐着轿车,带着随从,到这棵树下来钓鱼,吵得我不得安宁,我就施了点小法术,把他们吓跑了!”他狡猾地笑着说,“这鱼竿就成了战利品,我还从来没用过呢。”
“你这伙计,做了鬼也不安分。”
“这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得意地笑起来。
我们把钓竿准备好,才发现没有鱼饵。
“去挖蛐蟮吧!”我说。
他说:“这条河里的鱼都学鬼了,它们再也不吃蛐蟮了。”
“那用什么?”
他扯起一根沉浸在河水中的柳条,从上边撕下两颗紫红色的叶瘤,剥开,捏出两只白色的小虫子,挂在我的和他的鱼钩上。
我们把鱼钩甩到水里,并肩而坐,注视着水面上的用胶木刻成的浮子。我递给他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一支。他的鼻孔里又喷出烟柱,但力道微弱,因为我看到他的耳朵里、头发里、脖子上、腮帮上都有缕缕青烟钻出,减弱了鼻腔的烟柱。
我注视着浮子,渐渐地竟看到了浮子下悬着的钓线,钓线笔直地垂下去,挂着白虫的鱼钩在距离水底半米处微微地抖动着。这里的水底并不是真正的河底,而是枯水时的河滩,当时潮湿地生长着的红梗糁、紫叶薇菜、三棱蓑衣草现在都在水底摇动着,水底的缓慢潜流把它们忽而推向南,忽而拉向北,忽而拥向西,忽而扯向东。水中的细沙缓慢地在水底积淀,也积淀在它们的茎叶上。超过它们往前望过去,便渐渐展开了河底一股股的旋转着、流动着、沉淀着的亮晶晶沙土。水分成了起码三个层次也起码表现出三种泾渭分明的颜色。只有几只粉红色的线虫把身体缠在水草茎上并随着水草的摆动而摇曳。却没有一条鱼的踪影。没有白鳝没有鲤鱼没有鲫鱼没有老鳖什么鱼也没。适才我们吃鸡时那些跳跃出水面争食鸡骨头的大鱼小鱼们哪里去了?我抬起头,困惑不解地看着钱英豪。缕缕青烟从他的头颅和脖颈上的数十个缝隙里小蛇一样钻出来。这情景令我惊愕但随即又归于平淡无奇,对待钱英豪这种奇人自然不能以常理论之。他从哪里往外喷吐烟雾是次要的,河底没有了鱼的踪影是主要的。因为当前我们的首要任务是钓鱼。鱼到哪里去了?
他又用上了他的特技把烟蒂四分五裂地吐到河里,网络状的过滤嘴和烟纸漂浮在水面,那些饱含着尼古丁的烟丝则丝丝下沉,一直沉落在水草的茎上、叶上。鱼呢?鱼到哪里去了?
他响亮地咳了一声,随即把一口痰吐到河里。干痂的痰块宛若炸弹的碎片在水面上打出一圈美丽的涟漪。他突然地用压抑着的嗓门说:
“看,快看,它们来了!”
我的视线在他那根红锈斑斑的食指的指引下,超过水草,再越浅滩,停止在河中心那个水深如潭的大漩涡之下。水在那儿像车轮一样旋转,周围的水都给它让开了道路。两点碧绿的颜色从那漩涡中甩出来,一条像丰满少妇胳膊一样的白鳝鱼在河水中小心翼翼地对着我们的树冠游来。由它带头,那些与它同样粗的白鳝和比它细不了多少的白鳝们,像一团银光闪闪的水底灰云,从那漩涡中拥拥挤挤旋出来,在广大无边的河床上紧密团簇着快速游动。它们的群体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