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极像群鸽在蓝天上盘旋飞行,忽行忽止、忽进忽退,进退自如、毫无凝滞感与停顿感,其动作的巧妙、行动的统一,达到如此的程度令我叹为观止。它们的游动似乎无法停止,久久跟踪它们,我的眼睛感觉到很疲倦。便转移目光,去搜索别的鱼儿。在我们所坐树冠的周围,那些被水淹没的紫穗槐丛中,奇迹般地包围上来数百条鱼,有鲤、鲇、鲫、草,颜色各异,大小不一。还有一只笨拙的青盖大鳖,把身体半埋在泥沙里,瞪着两只秤星般的鳖眼,死死地瞅着我。那些鱼们在那些青绿的灌木枝条中极其缓慢地游动着,眼珠子都睁得溜圆,好像在等待着什么。我猛然意识到:鱼把我们包围了!一阵从没有过的恐慌攫住了我的心。在亚热带密林中我们包围越南的乱七八糟破烂部队,在故乡的河流边故乡的树冠上乱七八糟的鱼部队包围了我们。白鳝鱼还在进行令我眼花缭乱的游泳表演,杂色鱼们还在灌木丛中、水草旁边隐蔽着、潜伏着。它们身上的颜色与周围的环境协调一致,好像都穿着迷彩服,仿佛是一些行踪诡秘的特工。
据传说,鱼是能够吃人的,并不是指海里的鲨鱼,而是指河流湖泊中的淡水鱼。传说总归是传说,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但今天,传说似乎要变成现实了。
我相信钱英豪肯定也发现了鱼类布下的包围圈,他头脑灵活,有军事天才,少年时期就对鱼类的习性深有研究,还乡后又坐在河边的树冠上日日观察,他对鱼们的阴谋应当洞若观火,有他在我似乎可以稍微放宽心。这时,我感觉到他用冰凉的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腰,与此同时,他的散发着腐臭味道的嘴巴也贴到我的耳朵旁,他说:
“注意看那条大白鳝!”
他的话音刚落,腐臭味尚未彻底消散,那群飞行着的白鳝便停止游动:齐集在离我们的树冠不远处的水下,千绳万扣般滋滋钻动着,最后盘结成一个宝塔形状,它们的头一律朝外朝上翘着,煞是好看也煞是骇人。它们盘成宝塔的速度极快,大小好像一群久经训练的士兵,当然它们绝对不是士兵,它们更像一群训练有素的杂技演员。大白鳝在最下层,小白鳝在最上层。塔上那只小白鳝只有铅笔杆粗细铅笔杆长短,可能是因为小的缘故它的颜色几乎是黑的,它三分像白鳝,七分更像一条骄傲的小蛇。毫无疑问,这个小东西是这个白鳝家族中的宠儿,比十世单传的独生儿子还要珍贵。看着这鳝鱼们的宝塔,我愈发感到人的悲哀和渺小。神奇的动物界究竟还有多少我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景,恐怕永远是天文数字。
那条大白鳝没有编入宝塔,在鳝群编织宝塔的过程中,它围绕着群体傲慢地游动,宛若一个威严的指挥官,趾高气扬地视察着自己的团队。宝塔编成后,它停止游动、弯曲着尾巴,将身体斜斜地立起来,张开了嘴巴——
钱英豪又戳我一下,说:“鱼的耳朵!”
它张开嘴巴,像年迈的老人吐痰一样,将身体用力弓着,两朵乳白色的状如蝴蝶的薄膜,从它大张开的嘴巴里缓慢地膨胀出来。宝塔上那些翘起的鳝头都频频点动着,令我眼花缭乱。就这样过去了约有半袋烟功夫,那大白鳝嘴里吐出的薄膜清脆地响了两声,随即破裂了,那些破裂的薄膜在水中轻飘飘地浮游着。与此同时,那群鳝构成的宝塔突然解体,塔顶那条黑色的小鳝疯狂地吞食着那些薄膜,好像在通过这种方式继承老鳝的衣钵。那条吐出耳朵的老鳝已经翻转了肚皮沉在了河底的泥沙中。群鳝环游,像一个团团旋转的银灰色圆圈——一个鱼的圆环——把黑色的小白鳝和死去的大白鳝围绕在中央,小白鳝贪婪地把那些薄膜状的东西吞食干净,然后开始啄那条死鳝的肚皮。这无疑是一个信号,因为只啄了一下小鳝便翩游上去。群鳝凶猛地扑向死鳝,啄得那死鳝翻来滚去,河底腾起一股黄沙。群鳝争食时发出的唧唧鸣叫穿透河水,扩散到水雾迷漫的河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