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2)
看热闹。我也混迹其中。我听到那些老娘们儿一起议论,说老杜家的闺女个个胖头大脸,所以个个都是洪福齐天。老大嫁给公社的炊事员,天天跟着吃大鱼大肉。老二嫁给了东北大兴安岭的林业工人,回来走娘家两口子都戴着狐狸皮帽子,穿着条绒裤子、平绒褂子。老三嫁给县公安局的狼狗饲养员,虽有个不好听的外号叫“狗剩”,但狼狗吃剩的是肉。老四更牛,嫁给了公社屠宰组组长宋五轮,宋手里天天攥着几十张肉票,走到哪里都像香香蛋似的。老五嫁给小木匠,那孩子一看就是个捞钱的耙子。正说着,小木匠家定婚的队伍来了。我的天,一溜四辆“大金鹿”牌自行车,每辆自行车后驮着三个大箢斗,箢斗上都蒙着红包袱。车子一停,老娘们儿呼啦啦围上去,掀开包袱,看到了那些庞大的馒头,馒头白得像雪,上边还点着红点儿。杜大爷和杜大娘都穿得时时务务地迎出来;对着小木匠家的人嬉皮笑脸。我就想着看看杜五花是个什么表现,但她隐藏得很深,像美蒋特务一样。后来还听人家说,小本匠家送给了杜五花三套衣服,其中有一套条线,一套平绒,一套“凡尼丁”。还有三双尼龙袜子,其中一双是红色,一双是蓝色,还有一双是紫色。三条腰带,其中一条是牛皮的,一条是猪皮的,还有一条是人造革的。还说杜五花对着小本匠的爹羞羞答答地叫了一声
爹,小木匠的爹就送给了她一百元钱。听到这些惊人的财富,我原本愤愤不平的心平静了许多。我想如果我是杜五花,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嫁给小木匠。
现在,我的前未婚妻杜五花挑着两桶水像一个老鹞子似的从河堤上飞下来了。她什么都大。大头,大脸,大嘴,大眼,大手大脚。她的确能一巴掌将我扇得满地摸草,她的确能一脚将我踢出两丈远。我要娶她做老婆,弄不好会被她打死。但我的心里对她的处处都大的身体充满了感情,因为她曾是我的未婚妻。那时候她有一个外号叫“六百工分”,其实她一年能挣三千多工分。她是我们生产队里挣工分最多的妇女。她还有一个外号叫“三大”,当然不是指大呜大放大字报,据说是指她的大头、大腚、大妈妈。我不喜欢她这个外号,我知道她也很反感这个外号。她与小木匠定婚后,我在河边遇到她时,曾恶狠狠地喊了一声“三大”。她举着扁担追了我足有三里路。幸亏我从小爬树上房,练出了两条兔子腿,才没被她追上。我知道,那天我要被她追上,基本上是性命难保。后来她见了我就横眉立目,我见了她就点头哈腰。她挑着水飞到我身边,说:“小罗汉,你在这里转什么?是不是想偷我们家的韭菜?”
我说:“稀罕你们家这几畦烂韭菜!”
她说:“不稀罕你在这里转悠什么?”
我说:“我来找你那个老浑蛋的爹!”
她顾不上回答我的话挑着水就飞进了菜园子。她家的韭菜马上就要开镰了,我知道,每次开镰前她家就没死没活地往韭菜畦里灌水,为的是增加韭菜的分量。我看到她扁担不用下肩就将两桶水倒进了韭菜畦,这家伙真是山大柴广力大无穷。她挑着水桶昂首挺胸地从我面前过,我拉着牛横断了胡同,挡住了她的去路。她瞪着眼睛说:“闪开!”我瞪着她的眼睛说:“我给生产队里遛牛,你搞资本主义,凭什么要我给你让路?”她说:“小罗汉,知道你肚子里那个小九九,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怎么可能呢?”我说:“自从你跟小木匠定了婚,我发现你越来越丑。”她说:“我原来就不俊,你才发现?”我说:“你嘴唇上还长出一层黑胡子!”她摸摸嘴唇,无声地笑了。然后她低声说:“我五,我嘴唇上长了胡子,我是‘三大’,行了吧?放我过去吧?”我说:“你骗了我……你说好了等我长大了跟我结婚的……”说完了这话,我的眼泪竟然夺眶而出。我原本是想伪装出一点难过的样子,趁机再占她点便宜什么的,没想到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