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后她望着筱月桂说:“如果你是妈妈,就带我去见爸爸,对吗?”
筱月桂已经镇定了下来。她把自己脸上的泪水,弄在孩子脸上的泪水都轻轻用手绢抹去。
“妈妈这就带你去见爸爸。明天清明,我们去上爸爸的坟,好好烧几炷香。今天起,你就改回你的原名,叫常荔荔。”
孩子终于把头依偎在筱月桂的怀里。车子一直行驶在有点嘈杂的街声中,慢慢地出现满街霓虹,重叠在万家灯火之上。
就是在那天晚上,筱月桂带着女儿荔荔进了照相馆,她坐在右边,女儿坐在左边,几乎和在车子里是同一个动作,稍不一样的是母女俩看上去很亲热,神态也欢快。这照片应该算筱月桂最漂亮的一张,她露齿笑着。
筱月桂有十几个铁饼干盒,装照片比较密封。她经常会把写有“荔荔”两字的饼干盒打开,倒在桌上,照片堆成小山。独自回味这张照片,的确不同寻常,她在一夜之间多了种女人最迷人的风韵:母爱。
黄佩玉死后,师爷等人忙着应付租界巡捕房的调查,协助侦察寻找绑匪线索,工部局探长几次三番找筱月桂问话。她的答词一清二楚:眼睛一直被蒙住,关在四周封死的小房间里,几乎什么也没能看清,只记得那屋里有时是两人、有时是三人在说话,其中一个是女人。
“小房间里有些什么?像什么样?听见了什么?”
“有桌椅,还有窗,但是钉死了,外面好像有流水声。”筱月桂仔细地回忆,她瘦得厉害,身上的肿块紫块已减轻。头发索性剪成齐耳短发。
巡捕房要求师爷三爷严厉查问华人巡捕队内部,但是出事这几天,每个人几乎都在同队人眼皮子底下,没有可能参与绑票及暗杀阴谋。而且,没有人弄明白绑匪暗杀的目的,想必是勒索不成,恼羞成怒,想了个毒计,暗杀连带撕票,做个干干净净。
从地形上看,筱月桂没有被强力炸药杀死,只是侥幸中的侥幸。
工部局对黄佩玉“死难”表示“悲恸”,过了两个多月才对黄佩玉“殉职”,给予正式嘉奖。这两个多月中,工部局非解决这件轰动一时的大案不可。但查来查去,实在无法查清,到1915年春天,案子才了结:因为最后事发地点在租界之外,有了个查不清非我无能的借口。华界警察局也乐得以洋人的处置为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成为上海无数耸人听闻的悬案中的一件。
黄佩玉立足租界称霸上海八年,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他的各种各样的对手,几次想把他从“华董”位置上拉下来,但洪门势力成为工部局维持上海“秩序”的基本力量,只能隐忍。
黄佩玉一死,洪门突然群龙无首。大批债主急忙拥到黄府,甚至在工部局查案时,也呆在黄府不走,有的干脆在黄府打起地铺,成为上海报纸一大新闻。工部局在查案时取走了黄佩玉与上海洪门的账目。最后大概明白了完全不必代黄佩玉清账,才发还有关文书证件。
黄佩玉的大太太,早就招架不住,病倒在床上。师爷从她那儿拿到保险箱钥匙,打开一看,气得双手发抖:洪门的账目进出与黄家的混在一起,完全是本糊涂账。
他焦头烂额,不知如何对付。
师爷想了一晚,三爷是个弄刀枪的好手,不是理财的料;老五以前给常力雄当管家,现在常家早就色微,他却一直在那儿做事,让他来清这公私不分的账,肯定不合适。余其扬做事细微灵敏,人又忠实可靠,连黄佩玉也欣赏他,但只是打杂跑腿做具体事的,在洪门里没有正式地位。
黄佩玉不肯放点实权给余其扬,当然也不放权给洪门里的其他人,若不是如此,恐怕事情不会弄到这么糟的地步。帮外之人,能人倒有,但是不像当年黄佩玉,已经被常力雄引荐入门。现在这局面,没有人能镇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