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日,父亲直接到学校来,帮她请了假,带她去杜甫草堂。那年成都总是雨天,四周都湿淋淋的。当她和父亲走进茶馆,雨就倾盆而下。荷花池已长满荷叶,但是花一朵也未开。父亲让她背杜甫的诗,她背了一首又一首。雨声打在荷叶上,周围都没有人,整个杜甫草堂仿佛都属于他们。
有一年暑假,父亲推掉外地的会议,带着她和母亲,三人一起去爬峨嵋山。那时她还在上小学二年级,爬了一会石阶就不行了,要用手撑才能爬上石阶。父亲就让她跨坐在肩膀上,扛着她走。他说,“小璀,现在爸爸还能扛你,再过几年爸爸老了就扛不动你了。”
“没关系,到时我扛你,爸爸。”她说,“我长大了要为你做好多好多事。”
她一句也未提母亲,母亲在一旁说,“小璀偏心眼!”
他们在峨嵋山顶拍了张照片,那以后就从来未有三人合影的机会。在山上的合影中,母亲慈爱得很,没有与她争夺父亲的感觉,父亲站在中间,双手揽着她和母亲。整张照片差不多四分之三是群山起伏的背景,三个人只占了一点画面。
文革一开始,全是昏天黑地的日子。那时她刚进高中,参加了红卫兵,没有回家,没有心思,也不想有这心思打听父亲的消息,或许潜意识里明白打听了不会有好事,她无法对付坏消息。
各派造反组织势力起起伏伏,有时得势有时失势,她成天成夜住在队部里,抄大字报和标语。一直到有一天他们的组织发生政变,一批本来是下层成员的低级干部子女,组成了新的“勤务组”,打进了司令部,说是要清除领导中的走资派子弟。一阵拳打脚踢乱骂之后,老总部的人被关押起来,一个个叫去说话。其实话都一样:这个组织要生存下去,只有改变领导机构才能自救,不然永远是“老保”,不能参与造反,大家一起完蛋。所以,必须让老总部的人都退出组织,包括她这样抄抄大字报的“工作人员”。
她被叫进去了。她说,她不是“走资派子弟”。
那个以前是部下的姑娘,绕过桌子跑到她跟前,关切地说,“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不知道?你爸爸已经关进牛棚,好长时间了。两天前他被抓起来,宣布是省委牛鬼蛇神,省委大院里有不少打倒你父亲的标语。”
她说,她一直未回去过,真不知道。
那个女孩说,“去看看吧,去看看,仔细划清界线,不要犯政治错误。”她也是干部子弟,态度还是挺同情的。“不过,今天是省委的批斗会,你爸爸可能会在台上。你今天不去也好。”
那天下午她好不容易忍住了不去看父亲。那个下午,她心情如油锅里一样翻滚,她一个人在护城河堤没有目的地走,一边走一边哭。泪水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哭干的,以后她一辈子很少有痛哭的时候。全城都是传单,包括她满手油墨印的传单,连护城河里也飘散着传单,不过那些匆匆走过的人没注意她。
她也是参加过批斗人的,但“保守派”红卫兵一般都是批斗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那些教授专家什么的,女红卫兵就要对教授夫人动手,抓住她们陪斗,她也一样对这些“资产阶级”女人推推搡搡,虽然她从来没有打过人,她不记得打过任何人。
她完全能想象父亲在台上的样子:头发剃掉一半,脖子上垂着沉甸甸的木块,上面墨汁淋淋地写着他的名字,胡乱涂了点红杠子,前面加了各种最难忍受的形容词。被造反派红卫兵双臂反剪,坐喷气式飞机,她完全可以想象这一切,她并没有觉得痛苦,却感到十分羞辱。
她早就知道,省委一批批下台的干部,有不少人恨父亲,说他靠装傻,才成为“不倒翁”,掌着大权。父亲的“不卷入”,最后成为被人往死里整的最重要原因。
那天直到夜里,她才偷偷回去,她想至少可以见到母亲。但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