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梦中遥望海上的灯塔
第二天上午裘利安醒来时,发现已经十点过了。房门没关好,楼下仆人们说话声传了上来,中国话在女人嘴里发出像鸟唱,轻软悦耳,在男人,在大声喧哗的男人嘴里,像动物的吼叫。他发现这些仆人说的是当地土语,与闵说的柔软的北京话很不一样。但是哪一种他都听不懂。
拉开窗帘,很灿烂的阳光。他发现自己穿着昨天的衣服,只是更零乱不堪。在楼梯过道望下去,仆人巫师和田鼠正对着留声机的庞大喇叭不知怎么办。
巫师抬头瞧见他,说,先生,系主任夫人差仆人送来的,说是给贝尔教授的。昨晚贝尔教授走时,她忘了让仆人送过来。
裘利安让巫师把留声机送上楼,一叠唱片放在一个木漆盒里,也被送上来。
他从木漆盒里取了一张有中国字的唱片,放上唱盘。二胡声在房内响起时,他走进卫生间,梳洗完毕,穿好仆人洗烫过的内衣衬衫。回到卧室,二胡声里号角齐鸣,四面都是伏兵,没逃路,而月正是最圆最亮时。裘利安一点也不想吃早饭,马上就该是中饭时间了,就又倒在床上。音乐使他想起昨晚的细节,心跳在加快,而且下面又紧张了,他几乎需要用手解决压力。
昨晚回家报信的仆人,来得及时,解了闵和裘利安的尴尬。郑那儿没大事,学生的态度和缓下来,放低了要求,让她回来告诉太太。裘利安趁这时道了晚安,几乎是逃走了。回家就开始喝真正的苏格兰威士忌,直到酩酊大醉,倒在床上,只有月光山影看着他胡闹。
二胡声凄凉忧伤,他希望这奇怪的音乐能尽快停止,起码不要这么单调。
他对付女人未伤过脑筋,该歇手时就歇手,从不会相思成病。他的初恋,是在大学三年级。没有到手之前,他有几夜都难以成寐。他发现把性弄到手,一点也不难。而且浪漫的神秘,很快被确实的性破坏,一次经验后,他就明白了:没上床之前,男人会头脑荒唐,因此,绝不能把荷尔蒙的冲击当做真的价值判断。
他不是每次都很清醒,每次还是有一段糊涂时间,只是越来越短。那第一次最长,是他追求女人,以后反转过来,几乎总是女人钟情于他,弄得生活中一波刚平一波又起。之后他就学会毫不留恋地撒手而去。
有时他想,或许,他无法与任何女人感情保持长久的原因,不一定是他用情不专,如他的父亲,而是他对母亲范奈莎的感情。谁能在智慧才华上与母亲并列?甚至相貌上也不能比——他还清楚地记得二十多年前母亲惊人的美丽。这是他爱情上的障碍——他从来没遇到这样一个女人,或许永远不可能找到他母亲之外惟一的女人。
弟弟昆丁对男女之事一声不吭,秘而不宣,而他每次都闹得满城风雨,或是让对方闹得人尽皆知。他没有夸耀的意思,不知为什么总是到这种地步。
裘利安想起这些事,就开始写信。他给母亲写信从来都是毫无保留,坦陈细节到别人看了会发窘的程度。但写信者收信者觉得很自然。从他第一次性生活开始,他都详细告诉母亲。而母亲对他的坦率和信任,非常感动,把它看成他们母子情深的证据。
这样做,并不是故意的。
他一向听到母亲和阿姨在那批知识精英大学问家的男人堆里,说到什么“性交”、“高潮”、“肉欲”、“勃起”等等,百无禁忌,似乎在谈家常,而且评论这个那个的性表现,就像评论歌舞表演。母亲说过一件事,也是开布鲁姆斯勃里风气之先。在他出生那年,一个春天晚上,她和弗吉妮娅阿姨坐在客厅,正在争论,为刚发生的男女感情纠葛,心里有气。他们没注意,历史学家斯特拉奇正好进门,他手指母亲白衣服上的一点迹痕,问:
“精液?”
一个词就把他们的恩怨化解了,他们全都大笑起来,一种神圣液体把所有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