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像渴望海洋那样渴望你
夜里下过暴雨,闪电的震动使雨水干净利落地哗然一倒而空。清晨,空气格外清新,鸟叫清脆,连续不断。
裘利安坐在花园,他额头上还贴着一小块纱布,但气色好多了。这种纯白色最艳丽的菊花叫“狮子毛”,花期最长:两周了,都未有凋零的迹象。他挽着袖子和裤腿,手里拿了把大剪刀。他不喜欢与仆人一起整理花园,那样就太实际了一些。
他打发仆人做别的事。
李子树已开始结小小的青果,一旁的桃树有点奇怪,像那次田鼠说,秋天哪会再生出花苞来,但只是花苞,没有绽开就萎黄了。
雨珠挂在枝丫上,他一剪刀过去,就掉下两枝。小鱼山与东海湾的风景,应当使契诃夫或简·奥斯汀激动,但不是马尔罗或福克纳感兴趣的那种。不过正适合自己的诗风,真是恰好。
绯红的秋叶平躺在河面
无风,宁静的水流向下游。
在肃穆中,此刻流逝或永恒
向东流的河漫向大海
天空是同样的灰色,
每件东西都在溜走
从本质上讲,裘利安是个在英格兰乡村绿野中长大的孩子,一向不喜欢城市,不管是伦敦还是青岛,他一开始写诗,就拒绝艾略特和庞德式的“现代性”。他记得昨夜的梦:一大片树林,他奔跑在田野上,一条水牛也在跑,一群狗尾随他们,好些人在呼叫,追赶。他卷裹着树叶青草不顾一切向前,撞倒树篱笆,压倒一片灿烂的野花。
在梦里见到的是英格兰还是中国?他弄不明白。
此刻,他在小鱼山自己的花园里,剪掉桃树所有带花苞的细枝,满满一把,够插在刚买的古董大花瓶里。
讨厌的中国的风俗迷信!裘利安笑了笑。不过如果不信,干吗要剪掉桃花呢?
他有个感觉,身后有人在注视自己,立即回转头,果然闵在他身后。他去拾地上的剪刀。他回头那一瞬已看见,闵很疲惫不堪,头发挽在脑后,没戴眼镜。干吗不戴眼镜,难道上帝暗示了她:眼镜是他们之间的障碍。见鬼!
“你不欢迎我,对不?”闵说。 裘利安想,她未免太聪明了,马上看出自己的态度。但他还是决定不理她,径直往房子里走。
闵跟上,不请自进。
裘利安不知哪来的气,突然将手里的花枝通通扔在地上,他的赤脚沾有草叶水珠,在地毯上一走一个脚印。壁炉旁的柜子上有好些他买的中国书,他胡乱翻,当然一点也不懂,只是觉得印刷古雅。
他看得认真,眼晴里汉字瞬间放大瞬间缩小。闵为什么不走过来,长沙发短沙发都空着,也不坐,她一动不动站着,太像一幅画,太不真实了。得了,这个女人有什么权利在我房里?我弄出乱子,我喜欢乱子。不过日本人可能比我还行,当然喽,趁日本人还未捣出大乱子,让我停止小乱子。裘利安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很难相信,这个上午,他的喉咙里发出从未有过的冰冷的声音:
“郑太太,我们在这房子里能做什么?”
闵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她看着裘利安,想说什么却忍住了,迅速地转脸,急急地朝房门前走,地上的桃花枝差一点绊倒她。房门在闵出去时很重地响了一声关上,裘利安不由得浑身一颤。
我必须去打猎,不然我就会疯掉,我必须吃东西,否则我就会垮掉。裘利安大声叫仆人,没人应。他这才记起是自己把仆人赶出去了。他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像个咆哮的动物。你,范奈莎,亲爱的母亲,你永远那么清醒,而弗吉妮娅阿姨却已在边缘上,濒临疯狂。啊,贝尔教授,也继续了你们自由狂傲的血液,尖锐的感性。
是的,天生如此,不必责怪自己,更不要责怪世界。
吃了些填肚子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