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之乱
切。别人围过去,离他有几尺远,倚着墙朝阿福挤眉弄眼,吵吵嚷嚷的。看看阿福的脸青得实在可怕。
阿福的金鱼又挨偷了。是六条神秘莫测的”蓝丹凤“。墙上一人高的铁丝网对偷鱼人没起什么作用。墙下有人说,想偷还在乎那铁丝网吗?阿福悲伤而狂乱的目光突然落在墙下一条死金鱼身上。他翻下墙,把死鱼摊在手掌心上,呆呆地看。我眼睛一亮,也凑了上去。老天,这就是稀罕玩意”蓝丹凤“吗?那鱼长得奇,浑身一片沉沉的靛蓝,上面布满五色云絮般的花纹,比什么鱼都鲜亮都可爱。我想像不出它游在水里该有多美妙多动人。但是要知道这只是一条死鱼,是偷鱼人慌乱中掉在地上的。我闻到一股恶浊的腥臭味,不禁后退了几步,倚着墙说不出话来。后来我看见阿福把死鱼摊在手掌上进了院子,脚步踉踉跄跄的。这回他忘了把两扇黑漆大门关上,周围的邻居一下子拥上去,堵住了门,大家都把头往里探,好奇地观赏院里一只只大大小小的鱼缸鱼池鱼盆鱼罐。
“一、二、三……”院里鱼缸真多,有人开始认真地数了起来。阿福家门口人太多,我没能挤上去,所以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阿福家院里有多少鱼缸。
后来阿福出现在铁道边的大水潭时,吸引了所有过路人的目光。据说他疯了,但又不太像疯子,不知怎么回事。你在木排上看见他时,像撞见了一尊被风雨摧坏的泥塑,没有生命,但让你的心砰然一跳。他的黄色瞳仁固执地扫荡着来来往往的养鱼人,没准是想找出偷走“蓝丹凤”的贼。他带着捞鱼虫的大纱兜出来,却把它摞在岸上。长杆纱兜横躺在路面上。人们走过的时候都抬腿,小心不让自己踢着阿福的竹竿。
阿福坐在大水塘边,真的像一尊泥塑,你要是见到他,会停住默默地打量,可不要跟他说话,阿福至今还是不喜欢跟别人说话。他沉默的时候眼睛就像秋天起雾时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你要是见到他心中也会象秋天一样地起雾。
后来阿福的鱼全死光了。院墙里的鱼缸一只只底朝天,摞在一起。冬天的日子很长,阿福经常坐在鱼缸底上晒太阳。
我不骗你,贱鱼“丹玉”能活得老长老长。我那最后一条“丹玉”就在鱼缸里游了老长老长时间。前年我还在北京上学,圆脑袋阿全突然闯来找我,他已长成一个男子气十足的漂亮小伙,说话举止显得潇洒而有修养。他不经意地跟我说,国庆大典要放飞一万只鸽子,其中有他的五十只。就这样他被什么信鸽协会邀请到北京来了,到时候没准还要请他上观光台呢。
你瞧阿全养鸽子养出名堂了。养动物养畜牲养出名堂来的可不多啊。
我请阿全去西单的洞天餐厅吃西餐,吃着吃着问起阿福来。阿全不加思索地说,“还是那样,疯子,疯得跟别人不一样,”在喝鸡杂汤时,阿全突然放下勺子对我说,“对了,你家里让我转告,那条金鱼死了,说是自己从鱼缸里跳到地板上,你姐姐看见它死的,跳下来就死了。”
“自己跳出来的?”我想了想,皱着眉头说,“怪了,全都乱套了。”
“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阿全嘀咕道,“真他妈乱套了。”一不留神阿全又骂了句粗话,让人忆起好多事情来。
我想起金鱼,想起那些日子,半天没说话。后来我仿佛梦醒般地对阿全说,“都死了吗?死了就算了,没什么可多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