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棉花,我的家园
人遭殃,我这小生意也不景气了,没有人来买馓子吃,他们情愿饿死也不肯掏钱买馓子吃。书来觉得女人说的话没有道理,他纠正说,他们一文钱也没有,你让他们怎么掏钱头馓子吃呢?女人抬头瞪了他一眼,突然厉声尖叫,快滚吧。你以为在这里噜苏半天我会给你馓子吃?我情愿把馓子喂狗也不给你这种饿死鬼吃。书来被女人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跳,他说,我没有向你讨馓子吃,你为什么要对我发火呢?书来一气之下就朝油锅里吐了一口痰,吐完就跑,他听见女人在后面用恶毒下流的话骂他,书来只当没听见。书来害怕许多灾难性的事物,但是他不怕别人骂他。
所有的店铺都显得萧条而冷清,书来走过那些半掩的店门,张望着每一个马桥镇上的人的脸,他希望遇见相识的乡亲,他希望叔叔没有死在路沟里,他可以投靠叔叔。沿路所见都是陌生的乞丐和逃难者,他们像苍蝇一样麋集在河岸上,发出嗡嗡的绝望的响声。书来的眼睛一亮,他看见了从老家出来的那辆马车架,马和人都不在,但是榆木车架却平静地停在河岸上。书来走过去,看见一个老人躺在车板上睡着,他不认识他。书来把老人揉醒了问他,这车上的人呢?老人的脚朝书来的小腹踹了一脚,他说,你把我弄醒干什么?我快要睡过去了,我的手已经摸到了阴界,你却把我弄醒了。书来说,这车上的人呢,他们去哪里了?老人闭上眼睛说,死在路上了,都死了,我也快死了。碰上大灾年,该死的人都得死,你也去找个地方躺着等死吧。书来摇了摇头,他从老人身上闻到熟悉的死亡的腥味,他真的快死了。书来匆匆地离开了河岸上的人群,他想那个可恶的老头为什么要咒他死,他还年轻,他还没活够,为什么要死呢?
书来注意到马桥镇上有几家棺材铺,还有更多的是铁匠铺,只有那些店铺里存在着昔日繁荣的景象。书来想这是死人太多的缘故,死者的棺材在这一年密布了南方的上地,它们像巨大的上豆埋在地下,与残存的庄稼争夺着空气和水,而铁匠铺里摆满了各种农具,仍然有人来买去犁耙与锄头,那是最固执坚韧的农民,没有收获的年月仍然勤于耕种。书来目送着买农具的人离去,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他想起家乡一千亩水淹的棉花,想起去年他在地里耕种的艰苦岁月,如果注定没有收获,人们的耕种也就失去了意义。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没人相信呢?
书来走到了三个铁匠面前,看着他们锻打一块生铁,铁匠们光裸着上身干活,当当的击打声疲软无力,他们始终沉默无语。只要有人需要农具,他们就一直这样淬火,这样打铁。偶尔地淬火的铁匠和书来对视一下,因为火光的缘故,淬火的铁匠眼睛微微发红,他的手和肩膀也跳动着隐隐的红色。
你要买农具吗?
不。我找我叔叔。
谁是你的叔叔。
我不知道,他大概离开这里了,他大概已经死了。
铁匠们告诉书来,他叔叔早就回老家种棉花去了。书来想想这不可能,棉花地都让水淹光了,叔叔该去哪里种植棉花呢?书来情愿相信那个躺在路沟里的人就是叔叔,也许他想回老家,在经过干旱地区时饥渴而死,这样更符合现实。许多人都死于途中,他们回家或者离家,一般都是死于途中。
书来一直站在铁匠铺里看铁匠们打铁,他还看见了里面窗台上的一盆米饭。书来想,这些铁匠也许是世上最后几个吃米饭的人了。书来想着想着就慢慢地跪了下来,他说不出话,只是虔诚地凝望着铁匠和他们身后的那盆米饭。
“你跪着干什么?”
“我不知道。”书来望了望他的膝盖,他说:“我的膝盖自己跪了下来,我想求求你们帮我,你们帮帮我吧。”
“怎么帮你?我们帮了你谁来帮我们?”
“给我米饭,给我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