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艺.1
你的病治好了?
什么病?孔太太觉得莫名其妙,她诧异地反问一句,我好好的生什么病了?
我是听孔先生说的,他说你病了,病得不轻,他说他要给你治疗,这一阵他不来诊所 了。
孔太太杏目圆睁,盯着方小姐的涂过口红的两片嘴唇,半天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她恢 复了常态,脸上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意,她问方小姐,他说我得了什么病?
不好说。方小姐忸怩着观察孔太太的脸部表情和衣着,她说,我看你不像得了那种病的 人。
什么像不像的?你告诉我,他说我得了什么病?
精神病。方小姐终于吐出这三个字,又匆忙补充了一句,孔先生大概是开玩笑的。
精神病?开玩笑的?孔太太重复着方小姐的话,她的矜持而自得的脸突然有点扭曲,孔 太太轻蔑地瞟了瞟方小姐,转过身去想着什么,她看见旁边的工作台上堆满了酒精瓶子和形 形色色的金属器械,其中混杂了一只青瓷茶杯,那是孔先生喝茶用的茶杯。孔太太的一只手 下意识地举起来,手里的小羊皮坤包也就举起来,它准确地扫向孔先生的茶杯,工作台上的 其它瓶罐杂物也顺势乒乒乓乓地滚落下来。
孔太太冲出牙科诊所时脸色苍白如纸,在人力车上她发现一颗沾血的黄牙恰乔嵌在她的 坤包的夹层口上,孔太太差点失声大叫,她把那颗讨厌的黄牙裹进手帕里一齐扔掉,心里厌 恶透顶,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沾湿了双颊。
孔先生失踪了。
令丰看见他母亲和姑妈在前厅里说话,她们好像正在谈论这件事,两个女人都阴沉着 脸,令丰不想参与她们的谈话,。他想绕过她们悄悄地上楼,但姑妈在后面叫住了他。
令丰,你怎么不想法找找你父亲?
上哪儿去找?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令丰低着头说,令丰的手仍然拉着楼梯的扶栏。
你那天怎么不给你父亲开门?姑妈用一种叱责的语气对令丰说,你父亲那么喜欢你,可 他喊你开门你却不理他。
她不让我们开门。令丰朝他母亲呶呶嘴唇,他说,我不管他们的事,我从来不管他们的 事。
什么开门不开门的?他要是真想回家,爬墙也爬回来了。孔太太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 她的眼睑这几天始终是红肿的,孔太太叹了口气说,他的心已经不在家里了,院子里那些花 草从不过问,他还到处说我得了精神病,我看这样下去我真的要被他气出精神病来。
令丰这时候忍不住噗味笑出声来,很快又意识到笑得不合时宜,于是就用手套捂住嘴。 他发现姑妈果然又白了他一眼。
怎么办呢?夫妻怄气是小事,最要紧的是他的消息,他失踪这么多天,你们居然还都坐 在家里。姑妈不满地巡视着前厅里每一个人的脸,然后她说,没办法就去报警吧。
不,孔太太突然尖声打断说,报什么警?你不怕丢孔家的脸我还怕呢。什么失踪不失踪 的,他肯定是跟哪个女人私奔了。
令丰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楼梯,他回头看了看母亲,猛地想起那天跟在父亲后面的人力 车,那个戴白色大圆帽的陌生女人。令丰觉得他母亲有时候很愚蠢有时候却是很聪明的。
南方的四月湿润多雨,庭院里所有的花卉草木都在四月蓬勃生长,蔷薇科的花朵半合水 意竟相开放,观叶的植物在屋檐墙角勾勒浓浓的绿影碧线,这是园艺爱好者愉悦而忙碌的季 节,对于梅林路的孔家这年四月今非昔比,庭院四周笼罩着灾难性的阴影,孔太太每天在花 木和杂草间徘徊着唉声叹气,她养的小波斯猫不谙世事,有一天在兰花盆里随意便溺,孔太 太差点用剪刀剪掉它的尾巴。
孔太太心情不好,四月将尽,失踪的孔先生依然沓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