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秋风又凉的一天,从米店里传出了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接生婆举着沾满血污的双手跑到院子里,她对五龙大声喊道,五龙,恭喜你得了个胖儿子。
五龙正在玩纸牌,纸牌歪斜地排列成五行。摊在地上,风不时地把它们吹动,五龙就捡了些石子压着,但是牌依然不通。他把牌一张张地收起来,眯起眼睛看着接生婆的手。那只手上的血污让他联想到枫杨树乡村宰杀牛羊的情景。他想说什么结果什么也没有说。现在他靠一只眼睛辨别所有事物,另一只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五龙推开房门的时候听见绮云在评论婴儿的相貌,她说,这孩子长得多奇怪,他谁也不像,不知道像谁。五龙看见织云蓬头垢面地躺着,从窗榻间透进的光线横在她苍白的脸上,很像一柄小巧的水果刀,绮云抱着婴儿坐在床边,她对五龙说,过来看创你儿子,他有点像你。
襁褓里的婴儿仍然咿呀地啼哭着,他的小脸和身体呈现出一种粉红的透明的颜色。五龙一边捻着纸牌一边俯身看了看婴儿,他说,谁也不像,像一条狗息,刚刚落地的小狗都是这种模样,母狗下小狗我见得多啦。他转过脸又看了看床上的织云。织云取下了搭在前额上的毛巾,她说,疼死我了,早知道这么受罪,打死我也不让男人碰我的身子。五龙冷冷地注视着她,轻蔑他说,到时候你就忘了,到脱裤子的时候你就会忘了。
这天夜里五龙刚刚睡下,听见外面有人在咚咚地敲门。五龙趿着鞋子去开门,看见米店外面站了一群人,他举起油灯照了半天,发现是六爷和他的家丁来了。狼狗在六爷脚边转着圈,突然响亮地吠叫起来,五龙站到门后让他们走进米店,他看见对面铁匠铺和杂货店的门窗也打开了,街坊邻居都在朝米店这里张望。
我来抱我的儿子。六爷对五龙说,有人告诉我织云的孩子像我,我家里的女人怎么使劲也生不出儿子,你的女人倒替我传宗接代了。我要把儿子抱走,你不会拦我吧?
不会。五龙在黑暗中摇了摇头,他领着他们往里面走。嘴里嘀咕着说,为什么要拦你?这米店上下没有一样东西是我的。
这就好。我创你还算懂事。六爷说着在五龙的背上轻轻推了一把,他说,要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知趣,我会解散我的码头兄弟会,我会扔掉枪和匕首立地成佛,兄弟们都回码头扛大包去。
五龙琢磨着六爷的话,他不明白对他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五龙深知自己从来不去品尝蛇毒,难道我不知道你是一条伤人的毒蛇吗?他站在房门口,把油灯的捻子捻大了推开房门。他看见织云坐在床上给孩子喂奶,织云直直地瞪着六爷和家丁们鱼贯而入,她的脸上掠过一道暖昧的红光。
你果然替我生了儿子。六爷走过去在织云的红颊上拧了一把,夺过了那个花布褪褓,他端详着怀里的婴儿说,果然像我,看来我真的要把儿子抱回家了。
不行。织云突然拍着床板尖叫起来,现在来抱儿子了?当初你怎么把我一脚踢开的?我疼了一天一夜,为什么要白白送你一个儿子?
别跟我犟。六爷把婴儿递给一个家丁,他的一只手远远地伸过去拉了拉织云的发绺,你知道你犟不过我,你就安静一点坐你的月子吧。
织云呜呜地哭起来,织云一边哭一边骂着脏话,然后她抬起泪眼对六爷喊,我呢?你让我怎么办?你说话就像放屁,你怎么不抬轿子来?你说过只要孩子是你的就接我走,现在怎么光要孩子不要我啦?
我六爷说话从来都算数,六爷挥挥手笑起来,他嘴里的金牙在灯光下闪着炫目的光泽,六爷说,我都收了五房姨太太了,还怕多收一房吗?不过花轿就免了,织云你回头照照镜子,你自己看创你这副模样,配不配坐我吕家的花轿。
随你怎么糟践我吧,织云擦着眼泪说,我反正是不要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