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啊,国家和人民之间,在现而今,可究竟说点儿什么好呢?
我试探地问,要不还说精神文明怎么样?这难道不是一个可以跨世纪的话题么?难道不是一个值得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的话题么?
精神文明?——他打鼻孔里嗤出一声,以否定的口吻说,也就是“五讲四美三热爱”了?这是工青妇联去抓的事儿!这个话语太轻飘了!太中学生味儿了!要提出崭新的口号!要寻找到崭新的话语!是那种一经提出,就能使全民族的意志凝聚得像钢铁一般坚强的口号!是那种一经宣讲,就能使国家和人民之间的关系亲密得如同父子如同母女如同夫妻的共同话语!……
一团儿白沫,终于从他一边嘴角滴落,滴在他蛋青色的短袖衫的前襟上,像是一滴鸟屎。
他的嗓音已经开始嘶哑。他尽量抖擞起精神,高举起手臂,情绪亢奋而又无比激昂地朗颂起毛主席的诗词来——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只争朝夕!只争朝夕!……
唾沫星子从他口中一阵阵喷在我脸上。
我后退一步,要求自己以一种不至于伤害了他自尊心的、虚心求教的口吻问,那,我亲爱的学者病友,您是否已经寻找到了呢?
什么?——他从那种迷幻般的状态中猛地向我一扭头……
我说,就是那种崭新的口号,那种一经宣讲,就能使国家和人民之间的关系亲密得如同父子如同母女如同夫妻般的共同话语啊……
正在找呢!——他举起在空中的手臂倏然垂落。不知为什么,他的语气听来有几分恼火了。
他又用一根手指点点自己的脑门儿,虚张声势地说,它们都在这里边儿呐!只不过还没提炼出来!思考成熟了,一经产生,中国就又一大飞跃!
我从他的话中明显地听出了潜台词。那潜台词是——像我这样的头脑全中国并没有几个!毕竟还有是中国的一大幸运。一个都没有中国那就完了……
我低声问,那……那您怎么,也被送进这儿来了?
我本不想问这么不该问的问题。但人是好奇心很强的动物啊!
他叹了口气,说还不是因为“奏折”上得太勤了点儿么!
原来他还有这毛病!
他变得有几分沮丧了。嗫嗫嚅嚅地向我解释,说把他送进这儿来,那纯粹是天大的误会。一位享受正局级待遇的学者,在古时候,起码也该算是一位可以和县太爷平起平坐的七品以上的朝廷幕僚吧?既为幕僚,当然就有义务多多地发表政见了!下不钳口,上不塞耳,则可有闻矣!否则,虽享受着正局级待遇,内心实愧而不安啊!
他说得还蛮像那么回事儿似的。
然而我却对他一点儿也同情不起来。
他问我几时可能出院?
我说我自己也说不准。因为几时出院,我自己是作不了决定的。得由领导们来作决定。不过有很快就允许出院的可能性……
他就扯着我的袖子,将我扯到树丛后,低问,亲爱的病友啊,请求你,替我带出去一封信发了吧!
我说这没有什么啊!不就是带出去一封信发了么?区区小事,何言“请求”二字啊?
他说不是一封一般的信。说他早就想向国家有关方面及有关领导人提出一项重大建议,调整警卫人员及保安人员的阶级成份。说应该组成主要由新贵族子弟充当的当代“御林军”。说稍加分析便可得出结论,他们的忠心不二,也许是比工农子弟或城市平民子弟更可靠的。起码目前大概是这样。比如一位省级或部级领导的警卫和公务员,如果是从百万大款的子弟中选拔出来的,将肯定比从僻远落后的穷山区的农家子弟中选拔出来的要可靠得多。说你还记得么?三十多年前,每至“元旦”,两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