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6
怎样的,她们的心灵其实都是感伤的,忧郁的,有几分莫名惆怅的,即使她们读浪漫的热烈的诗句时也是那样。她们写出浪漫的热烈的诗句时仍是那样,女人而又诗人的女人,古今中外,归根结底,她们只能都是一种类型的女诗人——感伤的,忧郁的,惆怅的女诗人,似乎和缪斯最贴近的也罢,似乎和女流行歌星们最贴近的也罢,而区别又仅仅在于——前者们是不大需要男人抚慰的,甚至也不需要男人理解,更不想从女人中去寻觅知音。如果他们也需要男人抚慰的时候,她们则会首先主动忘记自己是诗人这回事儿,并且很快很简单很容易很不经意地便可以使男人也忘记这点。那是她们变自己为极寻常的女人,只要男人对她们像对极寻常的女人便好。那时她们主要满足自己仍是女人之身的另一半的男欢女爱。后者们则又不然了,后者们其实是最需要男人理解的女人,是最需要男人抚慰和爱怜的女人。她们总想象自己是女人群中最为特殊最不一般的女人,她们是永不会在女人中寻觅所谓知音的。她们往往也将别的女人,几乎一切女人视为路旁的石头,或一丛狗尾草,在她们的视野中,别的女人们尤其是不存在的,不值得瞥视一眼的,她们专只在男人中寻找知音。她们的感情、忧郁和莫名的愁怅,几乎是时时有刻刻有天天有月月有年年有的,会使不幸被她们当成知音寻觅到了,对她们又满怀一片惜香怜玉之情的男人,不知究竟该首先从哪一方面理解她们。不知究竟该首先从哪一方面抚慰她们。如果她们需要男人抚慰的时候,她们首先上升起来的意识,乃自己是诗人,起码是与诗有特殊情结特殊关系的女人。并且仿佛刻刻提醒男人,向男人暗示——当心呢,亲爱的,你拥抱,你亲吻,你爱抚着的,不是一般的一个女人肉体呢。在这温柔的肉体里,搏动着的可不是一颗一般的女人的心灵。它十分娇贵,它十分精致,它十分细腻,它还十分敏感,它极容易弄出伤口,哪怕弄出一道小小的伤口,它也会流血不止,没有什么药品能够有效地止住呢……
是的,我怕接近这样的女人,我太不善于理解她们也太不善于抚慰她们。对于她们的愁肠百结我一向束手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难道她,难道我迷恋了的这一个女人,已是别人妻子的这一个女人,仿佛前世与诗结下某种未了断的情结的女人,实际上会是一个原来我怕接近的女人吗?那我可就迷恋中犯了一个大错误了。那我和她——用她的说法——这一个夜晚这一次缘分,大概就会是我前世欠下她的孽债了吧?……
我想她时,尽管没法儿不同时想到她已是另一个男人的妻子,但却尽量不将“另一个男人”实事求是地想到是翟子卿。而曲折地想成是“别人”。是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另一个男人”似的,人真是不可思议,男人真是不可思议,男人真是可以虚伪到不可思议程度的!男人不但可以连望着他们所动心的女人的目光都改变了成份似的假装到正正经经的程度,而且虚伪地欺骗自己的时候也竟那么的无廉无耻……
我又从书架上拿起了《咀嚼》——多古怪的一本诗集的集名!我又翻到了刚才看过那几页,又默默重读那几首比白话还白的诗。我一遍遍一行行甚至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咀嚼,仍觉得实在没什么可咀嚼的,仍不能认为那算得上几首好诗。
合上后我断定那一本诗都是她自己写的无疑了。
我的心情竟有些沉郁起来。
她今后会一首接一首源源不断地写些那样的诗寄给我吗?还在那样的诗行间画一只凝视的女人的眼睛或几滴眼泪?
她今后会在某一天又痛苦又屈辱又羞耻地认为——这一个晚上,我们的这一次缘,其实已在她心灵上弄出了不小的一道伤口,汩汩地流血不止吗?
她会认为那将是她永恒的疼吗?
她若真的那样我将怎么办?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