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段 大槐树下告别爹娘(1)
白蚂蚁当即让白石头唱了一段戏。大家鼓掌。这天走到凉水河,到了晚上,宿在河边看瓜窝棚里。一轮圆月从东方升起。大家偷了些瓜,坐在窝棚前分吃。瞎鹿拿起唢吶,吹起家乡的信天游。信天游是多么高亢、凄凉、抒情而直率的调子。它让我们想起了黄土高原,让我们想起了我们潞泽两州的家乡。我们告别过去,却不知前边有什么等待我们。朱洪武要把我们迁徙到延津去,我们却不知将来的延津是个什么模样。不知未来,更思念过去。听着瞎鹿的唢吶,忘记了手头的香瓜。猪蛋突然哭道:
“大槐树下说告别就告别,也不知俺娘怎么样了!”
白石头也说:
“俺妹妹今年十六,过两年就是十八,俺与俺爹都不在家,谁与她做主?”
六指叹道:
“我就会剃青瓢,不知将来延津时兴不时兴这头型。如果它时兴港台的锛式、刨式、凿式或锥子式,我可有力使不出来喽。”
议论半天,疲乏上来,大家倒头睡觉。第二天,大家又精神抖擞地上路,向着未来的延津。路上猪蛋又说:
“别怕,一到延津,咱们再不是佃户了,就是大户人家了!”
白蚂蚁说:
“就是。朱皇帝说得明明白白,肯迁徙者,到了延津,马上就可以跑马占地,跟蒙古王爷似的!”
孬舅瞪眼睛:
“那昨天晚上还哭!”
大家不好意思地笑了。六指说:
“看过,《草原小屋》吗?人家美国人也重迁徙,开发西部。去时穷得丁当响,几年下来,成了大财主。这时倚在铺盖卷上,怀里抱只波斯猫,吃着柿饼,回忆过去的艰苦创业,也挺有意思。”
连闷闷不乐的曹成和袁哨也加入议论。曹向上抱一抱裤带:
“成了财主,先蓄两个小!”
袁哨说:
“好久没吃牛百叶和猪杂碎了。成了财主,先炖一锅牛百叶!”
白蚂蚁这时落在后边,正在跟儿子白石头嘀嘀咕咕。曹成跑到他们面前,跟白蚂蚁说:
“怎么样老白,等我成了财主,还让石头给我捏脚!”
白石头脸上含笑,似对捏脚生活仍有留恋,但白蚂蚁朝地上啐了一口痰:
“×你妈曹成,等你成了财主,我也成了财主,我安有让自己儿子,给一个和我一样的人去捏脚?”
曹成眨眼想了想,也觉得白蚂蚁说得有道理。又琢磨出不管现在怎么努力,也回不到过去的风云时光了,不禁叹了一口气。当晚睡觉,大家遭劫。一群强盗蒙着脸,打着呼哨,旋风般地到了跟前,来搜我们这些迁徙流民的腰包和包袱。搜查一阵,为首一强盗露出脸来,原来竟是汲县蛤蟆屯我的一个大表兄,名字叫瓦碴。当初曹丞相撤离延津、屯兵汲县时,瓦碴曾是曹的“新军”。后曹反攻延津,瓦碴也随过来。一开始表现不错,后战场上怯阵,犯臆症,被曹丞相斩杀。现在露出脸来,见是曹成和我们,不但不恨,不去报千年之前的斩杀之仇,反倒喝住众强盗,对曹成纳头便拜。事后他对我说,当初多亏曹杀他,以杀正人;那一刀下去,杀掉了他童年时期就潜藏的懦弱心理,二十年后又成了一条坚强的好汉,现在竟敢以剪径产生。曹也认出瓦碴,对他千年不忘恩义,十分感动,满面流泪:
“现在哪里还找得着这样的义士!”
接着又摆出过去丞相派头,对瓦碴说了些仁义道德的大道理。瓦碴叉手站着,诺诺答应。曹又为了把他和我们这些一般流民区分开来,在向瓦碴介绍众人时,把我们这些一般人都忽略了,只说“这也是跟我一块去延津的”,然后单独介绍了一下袁哨,说这就是过去的“主公”,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顾不得记因为沈姓小寡妇刚结下的仇。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