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剥珍珠豆蔻仁(1)
总归好照应些。那最小的长高了,嫌挤她了,就让从三楼搬下来,睡到二楼,和姐姐同睡一张床,原先是余姚女人同姐姐睡的。哥哥的床依然留着,等他星期六回来睡。姐姐对妹妹,一点没有显得比对余姚女人更欢迎一点,总是将后背对着妹妹。那小的为挣得大的欢心,极尽小心,承揽下铺床扫地的杂务。过了一年,到小学二年级时,烧饭也是她的活了。甚至,姐姐的衣服亦是由她洗。她并无怨言,内心里,也很奇怪的,与她母亲一样,将两个大的看得很高。好像,能沾手姐姐的内务,还是一件挺荣幸的事。但是,她还是很高兴演戏的日子,她可以在放学以后,直接从学校往剧院去。她的运气似乎从来不佳,她没能上到曾经随楼下店员去送蒸饭的那家小学,有着大食堂和大操场,而是上了一家民办小学。校舍分散在民居中间,体育课就是在弄堂里上。她走出教室——其实就是石库门房子中的一个客堂间,穿过弄堂。这些错综复杂的弄堂,她已经谙熟于心。从哪里可通达哪里,免去绕道之遥,她心里一本账。沿途的风景,她心里也一本账。但并不妨碍她有兴致,她百看而不厌。她穿过弄堂,再多花些脚力,便可省下七分票钱中的三分,使手头更宽裕。她认识一家合作食堂,在那里可吃到二两炒面和一碗牛肉清汤。她嘴很甜地叫着阿姨,伯伯,人家又渐渐认识了她,就会多给她一些炒面的焦黄的部分,牛肉清汤里也会漏进几片薄牛肉。但她并不总是这样正经坐下来吃饭,这似乎太浪费了,无论是对于财力,还是自由。所以,她更多的是化整为零,沿途一路采买享用过去。食物的种类不限于果腹,而是相当丰富,比如棒冰。这小孩子寒冬腊月也照样吃棒冰不误。有一次嘴唇冻在冰上,撕破一小片皮,流了好多血,化妆时自然有了麻烦,挨母亲一个嘴巴,被同事们劝下了。这给了她教训,从此将更小心地对待棒冰。她沿途吃着棒冰,桃脯,粽子糖,含松仁的要两分钱一颗,较为昂贵,她不常吃,还有老虎脚爪,开口笑,瓜子,甚至于,一小包虾皮。她还发明出一些前所未有的吃法,一边嚼一颗奶油软糖,一边往嘴里扔花生米,制造出奶油花生糖的效果,或者将棒冰夹在一个圆面包里,吃出冰淇淋的意思。总之,这笔晚饭钱被她吃出五花八门。她有一次为省下所有的车钱,竟一直走到剧院。自然迟了些时候,其实不顶迟,因她是第三幕登台。她看见有几个老戏油子也是这样,前边已开幕,他们这边厢才慢条斯理地上粉底,戴头套。她进去后台便挨了母亲的嘴巴,这回人们没去劝,而是说这小姑娘该受点管教。她也亲眼见过一个年轻演员,新招进来的,读过两年初中,难免有傲气,以为与老演员不同,姗姗迟来。结果被领导和师傅骂得哭,肿着眼睛化妆更衣,上台还不许带情绪。所以,以后她再不敢了。她一路吃到剧场,径直走进后门。她特别得意这一个时刻,觉着人家都在看她,这么小小的一个人就有如此特权。虽然她自小就出入剧场,可她始终对剧场怀有着神圣的感情。她觉着,在此,世界被划分为两半,一半在台下,一半在台上,台上这一半无疑是更为精彩,更为激动人心。
她有时候在舞台上跑个过场;有时候则要待上整整一幕,虽然只做一件事,跳橡皮筋;有时候,也需要说两句台词:叔叔,你的皮夹子掉了!或者,阿婆,过马路当心!但这么点戏和台词也是不可少的呀!有时候要加日场戏,或者去郊县演出,下午两点就要集合了走,便需要向学校请假,缺两堂课。学校里自然很支持。这个民办小学,样样矮人一等似的,又傍着那所重点小学,就更见其卑下了。因此,他们很重视这名学生的艺术活动。在她不得已缺课以后,还专派老师为她补课。民办小学的老师,成员比较复杂,多是从社会招募来,有家庭主妇,有社会青年,有从别种行业病退的职员,文化程度或是不高,或是高过师范专科,不屑于和不懂得如何教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