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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夕阳西下水东流
大敲。狂欢大乱。座上的看客措手不及,扭头门外,火花四溅,跑来一个壮汉,来报喜:

    “胜利了!胜利了!”

    人心大快。礼帽、毛巾、衣物、茶壶、椅子、瓜子、糖果、香……,全都抛得飞上天。

    蝶衣开心地耳语:

    “仗打完了!”

    小楼也很开心:

    “不!咱继续开打!”

    二人越打越灿烂,台下的欢呼混成一片。

    菊仙在上场门外,不知何故,眼泪簌簌淌下。一个八九岁的小徒儿,依偎在她身畔,有点惶惑。

    戏演完了。

    后事也办妥了。

    终于,太阳也下山了。

    那天,把义演的帐一算,挣来的钱,得分给他们。

    下过一场微雨,戏园子门外,一地的爆竹残屑被浸淫过,流成一条条蜿蜒的小红河,又像半摊血泪的交织。

    科班散了,像中国——惨胜!喜乐背后是痛楚。

    菊仙拎着一个蓝布袋,里头盛了银元。徒儿们,最大不过十三四,最小,便是那八九岁的,排成一行,一个挨一个,来到段小楼跟前。他以长者身分,细细叮咛:

    “科班散了,以后好好做人!”

    分给每人两块银元。孩子接过,一一道:

    “谢谢!”

    也许可以过一阵子,但以后呢?

    小楼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又叮咛:

    “好好做人!”

    眼前细雨凄迷,前路茫茫。非常无助。

    孩子们抬头看天色。空气清明如洗,各人心头黏黏答答。师父在,再不堪,会有落脚处,天掉下来有人担戴,大树好遮荫,不必操心,只管把戏唱好。如今到那儿去呢?一个眼中含泪。有两个,索性抱着头,哭出声来,恋恋不舍。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一个个各奔前程,前程是什么?

    此时,一柄紫竹油纸伞撑过来,打在小楼头上。

    是蝶衣。

    伞默默地遮挡着雨。

    两个人,又共用一伞。大师哥的影儿回来了,他仍是当头儿的料,他是他主子。彼此谅宥,一切冰释。什么也没发生过。

    真像是梦里的洪荒世界。

    菊仙蓝布袋中的银元分完了。布袋一下子瘪掉。她摸摸微隆的肚皮,妒恨和不悦一闪而过。只觉危机重重,惊心动魄,心里很不安宁,又说不出所以然。

    小楼冲蝶衣和菊仙叹喟:

    “看,一家人一样了,不容易呀,熬过这场仗。还是一块吧。”

    蝶衣满足地又向菊仙一笑。

    菊仙赶紧展示对肚中孩子的期待:

    “对了,将来孩子下地,该喊你什么?”

    挨近她丈夫,声音又软又腻:

    “你说说看,该喊蝶衣叔叔呢?还是干爹?”

    小楼一想,道:

    “就喊干爹。我这师弟呀,打小时候起就想养一个孩子了!”

    菊仙胜意地点点头,——她为了点明他的身分和性别,不遗余力:

    “真的?那蝶衣日后‘成家’了,一定养一大堆。”

    又很体己地一笑:

    “你就是艺高人登样,等闲也看不上。”

    一场仗结束了,另一场仗私下要打。她的头轰轰地疼。

    日本天皇的“玉音放送”,广播周知:战争结束了,日本是战败国,开始撤军。……

    一九四五年,低沉的语调衬托出高昂的士气,但这只是表面。

    戏园子门楼上,原来有对联儿:

    功名富贵尽空花 玉带乌纱 回头了千秋事业

    离合悲欢皆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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