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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夕阳西下水东流
有句老话,老子不识字,可会背:‘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兄弟刀枪杀,血被外人踏’!唱词里不是有么?眼瞅着日本鬼子要亡咱了,你们还……”

    末了把二人赶走,下令:

    “给我滚,一个月之内组好班子再来见我!咱台上见!”

    ——一场“兄弟”。

    关师父等不到这一台。

    就在初六那天,孩子如常天天压腿,一条一条的腿搁在与人一起老去的横木梁上,身体压下去。

    关师父坐在竹凳子上,喊着:

    “七十六、七十七、六十三、六十四、四十四、四十五……四十六……”

    孩子暗暗叫苦,你看我,我看你,真没办法,要等师父数到一百下,快到了,他年岁大,记性坏,总是往回数。

    关师父的眼神迷蒙了,喊数更含糊。花白的头软垂着,大伙以为他盹着了,装个鬼脸。

    在毫无征兆毫无防备的一刻,他的头一垂不起,在斜晖下,四合院中,生过一顿气之后,悄悄地老死了。

    顽皮但听教的孩子们,浑然不觉。

    小楼赶至蝶衣的家。

    在下午的四点钟,蝶衣刚抽过两筒。小四给他削梨子吃。那鸦片神秘的焦香仍在。梨子的清甜正好解了它。正瞥到帘下几上,那电话罩着一层薄尘,太久没人打来,也根本不打算会接,那薄尘,如同给听筒作个妆。

    蝶衣见小楼气急败坏:

    “师父他——”

    他忙抖擞:

    “知道了,咱先操操旧曲,都是老搭档——”

    “见不着师父了!”

    蝶衣一惊,梨子滚跌在地。他呢喃:

    “见不着了?”

    “死了!”

    “死了?”

    小楼非常伤感:

    “科班也得散了。孩子没着落,我们弟兄们该给筹点钱。”

    蝶衣呻吟:

    “才几天。还数落了一顿,不是说一个月之内组好班子么?不是么?……”

    生死无常。

    哀愁袭上心头。心里很疼。情愿师父继续给他一记耳雷子,重重的。他需要更大的疼,才能掩盖。小楼低着头,他也吃力地面对它。喉间的疙瘩,上下骨碌地动着。蝶衣想伸手出来,抚平它,只见它嘀嘀咕咕地,挥之不去。——好不容易凑在一块,是天意,是师命,他俩谁也跑不掉,好不容易呀,但师父却死了!

    下一代的孩子们都在后台当跑腿,伺候着已挣了出身前程的师哥们。这一回的义演,筹了款子,好给师父风光大葬,也为这面临解体,树倒猢狲散的末代科班作点绸缪——不是绸缪,而是打发。

    心情都很沉重。

    “哈德门、三个五、双妹……”卖香的在胡同口戏园子里外叫喊着。台上则是大袍大甲的薛丁山与樊梨花在对峙。上了场,一切喜怒哀乐都得扔在身后,目中只有对手,心中只有戏。要教我唱戏,不教戏唱我。戏要三分生,把自己当成戏中人,头一遭,从头开始邂逅。心底不痛快,还是眉来眼去的对峙着,打情骂俏。……

    就在急鼓繁弦催逼中,外面忽传来轰烈的啪啪声响。

    对拆中的小楼和蝶衣,有点紧张。

    “师哥,是枪炮声么?听!”

    虽是慌张,也不失措,不忘老规矩,照样没事人地演下去。

    小楼跟着点子,也细听:

    “不像。奇怪。”

    众的喧哗竟又响起。拆天似地:

    “和平了!胜利了!”

    “日本鬼子投降了!”

    “国军回来啦!”

    ……

    原来欢天喜地的老百姓在点燃鞭炮,还有人把脸盆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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