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给他,他总在清水湾一间制片厂外的油站收取。他在那片厂当茄喱啡,已十几二十年。喏,银幕上那些老道友就是。根本不必化妆。”
“我是否应往片厂找他?”
“是啦,问问吧。”
“我明天马上去。陈先生,请留下联络电话好吗?”
“咦?你刚才不是call过我吗?”
但他妈的!我真要讲句粗口了,我打了二十几个传呼机台的电话,怎记得哪一个是他的?再找他,岂非要从头做起?但这一解释,自是露馅了,他也不相信我了,只得唯唯诺诺。
“对,我日后再同你通电话。”
“也不必了吧。从前的事都过去。我母亲去世前,他也不相往来。袁先生,说来我与他没感情,一直恨他对我母亲不好,对我也不疼惜,扔过一旁,自顾自抽鸦片去,戒了再抽。听说,他在娶我母亲之前,还迷恋过妓女。袁先生,你有工夫,自己去会他,我不想插手。夜了,再见。”
对方的电话早已挂断,我犹握住不放,好像这便是大海浮沉的一个救生圈。我知道了,但还没有找到。
两个女人略自对话中领悟到线索,一齐盯着我。嘿,此时不抖起来,更待何时?
“十二少在清水湾一间片厂中当茄喱啡。清水湾?那是——”
“邵氏!”如花叫出来。
这答话并非出自阿楚口中,我十分震惊。她知道邵氏?她知道?
“如花,其实你一切都知道了?”
“啊不,我只是知道邵氏而已。”
“为什么?”阿楚忙问。
“你一定不相信,我在苦候十二少的路上,碰到不少赶去投胎的女人,她们都是自杀的。我见她们虽有先来后到之分,但总是互相嘲笑。说起身世,差不多全是邵氏的女明星。”
“唔,让我考考你——”阿楚顽皮。
“不用考啦,”如花道,“最出名的一个,有一双大眼睛,据说还是四届的影后呢。我从没看过她的电影,不过她风华绝代,死时方三十岁。大家都劝她:人生总是盛极而衰,穷则思变,退一步想,就不那么空虚矛盾。”
“她如何回答?”
“她只喃喃:何以我得不到家庭的快乐?”
“那是林黛。”我说。
“还有呢?”
“——”如花再想一下,“有一个很忧郁,像林黛玉。她穿一件桃红色丝绒钉胶片晚礼服,这旗袍且缀以红玫瑰。她生前拍过几十部卖座电影,死后银行保管箱中空无一物。听说也是婚姻、事业上双重的不如意。”
“我知啦,她是乐蒂!”阿楚像猜谜语一般。这猜谜游戏正中她上中下怀。
“还有很多,我都不大认得了。”
当然,一个人自身的难题尚未得以解决,哪有工夫关心旁人的哀愁。总之各有前因。
“我记得,我数给你听——”阿楚与如花二人,一人数一个,化敌为友,化干戈为玉帛,化是非为常识问答讲座,“有李婷啦、杜鹃啦……”
“又有莫愁、什么白小曼。好像还有个男的,他是导演——”
“叫作秦剑。”阿楚即接。
我见这一人一鬼,再数算下去,怕已天亮了。如花本来是要回去报到的,她的“访港”期限已满。
“如花,你不要与她一起发神经了。你可肯多留一天,好设法见十二少一面?”
她静下来。
“我们差一点就找到他了。明天上邵氏影城去可好?”
她更静了。
这与数算别人的苦难有所不同,面临的是切肤之痛。
“永定、阿楚,”如花十分严肃而决断地说:“我决定多留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