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人,叫她长怨十字街;杨玉环的男人,因六军不发,在马嵬坡赐她白练自缢;鱼玄机的男人,使她嗟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霍小玉的男人,害她痴爱怨愤,玉殒香消;王宝钏的男人,在她苦守寒窑十八年后,竟也娶了西凉国的代战公主……”
我问:
我今年一千三百多岁。
我对她很信服。近乎讨好:
晚上,我俩自湖底出来,吸收青烟紫雾。我的热情阴凉,没有她兴致好。
“我一千岁。”
然后扬长而去。
我们混迹人丛,听着也笑起来。
素贞与我,情同姊妹。
于是我也幻了人形,青绫衫子,青绫裙子。自己也很满意。
一天我悠悠醒来,不见了身畔的素贞。
于此别有洞天,我也就蹿进去,据作自己的地盘。天性颇懒,乘机调匀呼吸入梦。分叉的长舌,不自觉地微露。
她在我跟前旋身。
“我俩不若‘真正’到人间走一趟吧。试想想:在一个好天气的夜晚,月照西湖,孤山葛岭散点寒灯,衬托纤帘树影,像细针刺绣。与心爱的人包了一只瓜皮艇,绿漆红篷。二人落到中舱,坐在灯笼底下,吃着糖制十景、桃仁、瓜子,呷着龙井茶……真是烟水朦胧,神仙境界——小青,只羡鸳鸯不羡仙呀。”她兀自陶醉了。
“小青别贫嘴,别因为自己长生,嘲笑别人短命。”
并不可以改变自己的颜色,只得喜爱它。一千三百多年来,直到永远。
他年岁不大,却眉目凛凛,精光慑人,不怒而威。眉间有若隐若现金刚珠,额珠半没肤中,有超然佛性。和尚身穿皂色葛布单衫,外披袈裟,手中持一根红漆禅杖,顿地一点,各环震颤,发出清音。
我的喜怒哀乐生老病,都在西湖发生,除了死。我的终身职业是“修炼”,谁知道修炼是一种什么样的勾当?修炼下去,又有什么好处?谁知道?我最大的痛苦是不可以死。已经一千三百多岁了,还得一直修炼下去,伊于胡底?这竟是不可挑拣的。
我愕然:
在年轻的时候,时维南宋孝宗淳熙年间,那时我大概五百多岁。
素贞见有点不对劲,把我扯过一旁静观。
素贞见的世面比我广,点子比我多。
初成人立,犹带软弱,不时倚着树挨着墙。素贞忙把我扶直扶正,瞧不过眼:
当远处天边,被一种酒醉似的绯红的颜料渲染成晕时,我们已整装出发。
我俩见他一路走过。好些店铺不情不愿地启市了:卖头巾、裱画、吃食、熟肉、药、蜜饯、鱼和花。吵闹争持又开始了。
“别管他——只有和尚才肯早起。”
“人都爱挺身而出,瞎勇敢。”我嘀嘀咕咕,“唉,这‘脚’!还有十只没用的脚趾,脚趾上还有脚甲,真是小事化大,简单化复杂!”
湖边的大树也许还要比我老。它的根,伸延至湖底,贪胜不知足,抓得又深又牢。
“正是!我希望有一个这样的男人!”
——我忘了告诉你,我是一条蛇。
“你比我漂亮,法力比我高强,又比我老——”
上孤山,踏苏堤。
小贩倚在盐担子旁打瞌睡,狂欢达旦的登徒子此时才醉醺醺、脚步不稳地回家转。地面升起一堆火,打铁的工匠开始了他一天的轰击怒吼。汗发出酸馊味。
“平凡好吗?”
我躺在一块嶙峋大石的旁边。压根儿不知道它其实不是石头,而是石头鱼。
“你不觉得闷吗?”
“认得。她就是南齐时人。”
这回轮到我默然。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