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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廿二年·春·上海


    “那只苏帮的玉雕三脚炉可真是珍品,金先生打算放置在风满楼上呢。”

    “三脚炉?”史仲明又推波助澜了,“是暗示金先生别是三脚猫吧?”

    “男人谁个不是‘三脚’猫?”段娉婷嗔笑。

    说来说去,围绕着男女之欢。兵来将挡,暗藏春色。旁人无法插上一言半语。只叫李盛天唐怀玉魏金宝坐立不安,都是陪客。怀玉想不到上海滩的女人会是这样的——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他深深地看着段娉婷,也许她的哀愁有点分明了,她浓密的睫毛,漆亮的眼线,马上要设法把自己的哀愁全掩藏起来。意兴阑珊地换个话题,竟正派得着意了:

    “最近忙什么?”

    金啸风一双如兽的眼睛,带着灼得人疼痛的威严,即使他回答得多么正派,还是叫女人心悸:“钱!”

    “你怎的永不知足?”

    “有钱没人,当然不知足。”

    然而有钱还怕没人么?

    任何一位经济学家都说,全球的地皮,无论在哪一国哪一方,地价总是一天天地涨,绝不会跌的。因为地就只得那么多了,地只能种钱,钱可不能种地。

    金啸风的“娱乐事业”只是他的一种姿势,他的主力在地皮、银行,乐世界里头,还有家证券夜市交易所,就是上回要拜师的,跟他们拉锯一阵,收了这徒,就吃进了。

    市上的交易所只在上午举行交易,如今乐世界既可营业到晚上七时,那些想发投机财的人,还不涌到这里来?早晚买进卖出,涨跌之间,有人倾家荡产,有人暴发狂富——都逃不出金先生的算盘。在他手掌心打滚。

    金啸风握住段娉婷的手,讶然:

    “那只紫玉戒指呢?”

    “太小了,不戴。”

    金饶有深意地看她一眼,自口袋中掏出一个小锦盒来,啪一下打开了,女人不免有点意外,然而若无其事。

    “三克拉钻石,不小了吧?”

    “呀,太紧了——”

    金先生附耳讲句话,段小姐没太大的反应,只顾道:

    “太紧了。”

    她向他揶揄:“是我不好,指头长胖了呢。”

    “哈哈哈!”金啸风狂野地笑了,“漂亮的人做了什么错事,特别容易得到宽恕。”

    众正忖量他的意思,段娉婷当下不免妙目一横:

    “什么错事?指头长胖了也不许?”

    说着便奋力地把男人桌下的手一拨。

    金啸风挑了这个晚上,来表演他的功力。意犹未尽,便面面俱到地向久未发言,坐在对面百感交集的怀玉道:

    “唐老板,你们瞧,若是犯了桃花,可不知会不会影响正运呢?”

    怀玉只淡漠一笑,也不打话。

    段娉婷无端地气恼了:

    “我走了。”

    送段小姐的是斯蒂庞克轿车。

    说是“送”,其实是“接”。

    一直接至法租界巨籁达路金先生的公馆去。

    她太明白了:

    金啸风要她,她便是他眼中的西施,心头的肉,掌上的珠,玻璃橱里头一座玉雕——但她不可能吊他胃口太久。

    他也太明白了:

    一个坚贞的女人,尚且不堪长期支撑,何况一个不够坚贞的女人呢?——世上也有不屈的女人,但太难了!一般总是屈服于金钱、厚礼、虚荣之下,甚至甜言蜜语……真有不屈的女人吗?

    在烟笼酒薰下,人总是荒唐而又不便计较的。他的头发已夹杂了灰白,他不失潇洒的身体,摸上去到底也不堪设想了。

    根本没有时间细想,段娉婷那黑色通花的底旗袍自肩头滑垂下地。

    坚持到几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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