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朗读
暂停
+书签

视觉:
关灯
护眼
字体:
声音:
男声
女声
金风
玉露
学生
大叔
司仪
学者
素人
女主播
评书
语速:
1x
2x
3x
4x
5x

上一页 书架管理 下一页
民国廿二年·春·上海
他既是挑了今儿个晚上,就今晚吧。

    终究有这一天,早晚有这一天,她是心甘情愿的。快刀斩乱麻。

    堕落是痛快的,尤其是心甘情愿地肯了。一点也不委屈,从来没有怨天尤人过——她甚至有一种快感,她是一个“快乐的女明星”。如果她不是今天的她,不知会沦落到什么地步?家里是卖盐的,生了十个子女,有七个夭折,剩下二男一女……她是五卅惨案苟活的一个小女孩。她很满意。

    “小满!小满!”

    ——真奇怪,她听得身上的男人在这个非常时期紧张的一刻唤着另一个名字。他醉了,眼睛里也充满了酒,贴得那么近,一边咆哮,一边用力抓住她的头发,逼令她的一张脸正正地对准他。她被扳,动弹不得。

    他非要看着她,如此逼切而又愤恨,贪婪如兽,他专注于她分不清是痛苦或快乐的表情。这一刻,他知道女人是最爱他的——生理上、心理上。

    他暴烈地耸动着狠唤着:

    “小满!”

    段娉婷连稍稍张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她眼前一黑,堕落万丈深渊,一直地往下堕,有节奏地,万念俱灰地。不管是谁,不知是谁,在这束手无策之际,真的,这个男人她最爱,她需要。他是她毕生的靠山,她像丝萝般缭绕,身体挺贴向他,以便根深蒂固。

    女人再也没有自尊,也没有拖欠。他在给予的时候,不也同时得到吗?谁也不欠谁。她开始呻吟……

    如上海的呻吟。

    上海是个没自尊不拖欠的地方,在中国,再也没有一处比这更加目无法纪道德沦亡了。不单无法,而且无天——天外横来一只巨手,掩着上海顶上一爿天。

    上海的女人,堕落已上瘾。

    整个的上海,上海里头的法租界。这爱多亚路以南的法租界,比公共租界更混乱,一切的罪恶都集中到这里来了,鸦片烟馆、赌场、暗娼明妓、电影、舞台、乐世界、金公馆。她陡地不可抑制地嘶叫起来……

    喧嚣的夜上海,谁也听不清谁的嘶叫。

    不夜天也会夜。

    大白天,朱盛堃领怀玉参观摄影场来了:

    “这几天拍的‘夙恨’,布景是我搭的。”

    拍戏的长铃一响,导演出场了,是一张僵化了的胖脸,像冰镇的一块猪油年糕。趾高气扬地往帆布椅坐下。喊:

    “开麦拉!”

    机器开动,只拍摄着一个老妇的凄凉反应。拍了一阵,他不耐烦了,又喊:“咳,咳!咳!”

    摄影、剧务、道具、场务、杂务……面面相觑。助导向场记打个眼色,场记向导演的心腹小工努努嘴,不一刻,小工奉上小茶壶,导演一饮解渴——却原来茶里偷偷放了烟泡,顺风顺水的,他就顶了鸦片瘾。众人吁一口气。若再发作,又离不了场,他也许就会拿起一片面包,用小刀挑些烟膏涂抹当点心地吃。导演嗓门大了一些:“娘希匹!怎的失场了两天?拆烂污!”

    扰攘一阵,有人来通报:

    “导演,段小姐来啦,正在化妆。”

    既来了,导演的气焰也敛了。毕竟是现实:马路上掉下一块大招牌,砸伤三个路人,其中两个是导演。而明星,真的,明星只有她!

    段娉婷被金先生“禁锢”了两天。

    对镜一照,天,汪汪的眼睛,蒙了一层雾,眼底下有片黑影子,极度的“睡眠不足”。一种明明可见的罪孽似的烙记——还未爱弛,已然色衰。真的。

    摄影场中尽惹来遐思风语,没有一个人胆敢拂逆她。只给她扑上香粉蜜,扑一下,抖一下,全然上不上脸。

    “算了算了,横竖要拍,先拍自杀那场也罢!”

    她憔悴了,更适合自杀。大伙只好听她的。遂又给更换了衣服。
上一页 书架管理 下一页

首页 >生死桥简介 >生死桥目录 > 民国廿二年·春·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