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廿二年·春·上海
气,吓得怀玉闪避不及。不知何时,段娉婷出来了。她穿的是说不上名堂的滑腻料子,披挂在身上,无风起浪,穿不进睡房,穿不出大堂,只似一条莹白的蚕,被自己吐出来的丝承托着,在上面扭动。
她洗过了头,头发还是半湿的,手中开动了电气吹干器,把它张扬着,呼呼地吹,秀发竟自漫卷成纷杂的云堆,掩了半只右眼。她自发缝间看着怀玉:
“我叫你唐,好不好?‘唐’,像外国人的名字,tom!”
“不,‘唐’是中国人的姓呢。”
“唐,”她兀自唤着,“你在看我的访问文章?”
怀玉马上掩饰:“不,我只在看这广告,什么是‘人造自来血’?”
“上面有英文。你会英文吗?”
“不会。”怀玉稍顿,“你会吧,说你每天阅读中英文一小时——”
“哈哈哈!”段娉婷笑起来,“你说没看那文章的?没有,嗯?”
怀玉脸红耳赤的,窘了一阵。
“那补品是金先生干的好事,报上的广告用上了英文,是洋货。唬人的,大家都来买,他也就发了一票大财。我是从来也不喝的。你要喝吗?”
“金先生——”
“不许问啦!”段娉婷马上便道,“你要咖啡?我给你调一杯。”
“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有自来火。”
乘势跑开了。
待怀玉开始呷着他此生第一口的咖啡时,段娉婷忽地责问:“你干么跟我搭架子?”
“是你先搭的架子。”
“我红嘛!”
“那与我无关,而且不想知道。我现在也红。”
“上海是我的地方呢。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受欢迎?你看过我电影没有?”
段娉婷不服气了,他竟然不知道她的地位?他竟然三番两次地瞧她不上?忿忿然只说得满嘴“我我我”。
“电影还没拍好。”
“哎你这土包子。我拍过十部电影了。那‘夙恨’,这几天我才不要拍。”
“那怎么成?”
“我身体虚弱嘛,你洗过胃没有?你不知道有多苦。我要休息。唐,你陪我休息。”
“段小姐,我怎么就有你那么闲?你身体差劲,那就好好躺一回吧。我来一趟,也没什么好聊的,倒像耽误你了——”
段娉婷听得怀玉这般的倔,忍不住仰天格格大笑!道:
“唐,你真可爱,一点也不滑头。”
笑的时候,身体往后一摊,胸脯煞有介事突出了,都看不清里头是什么,隔了最薄的一层,还是看不清——怀玉一瞥,骇然。在这初春,室内的暖气竟让他悄悄地冒了点汗,他忍不住又一瞥,想不到这样地贪婪。
段娉婷只觉诱惑一个僧人,也没如此费力过。她问:
“你几岁?”
“廿一。你呢?”
“嗳,你问小姐的年龄不礼貌。”
“是你先问的。你几岁?”
“跟你差不多。”
“比我大还是比我小?”怀玉拧了,好像她既一意在耍他,所以非得穷追猛打不可。
“哎吔,穷寇莫追啦。”
——心想,真笨,不回答,自是比他大。场面上的圆滑竟半点也沾不上。眼睛十分纵容地瞅着他。怀玉没回避她的眼光,只耿直问:
“你实在找我干么?”
“你是我救命恩人嘛。待我换件衣服逛街去。”
段娉婷换了袭灰紫色的旗袍,故作低调,那衣衩在腿弯下,走起来有点不便,但因为难期快速,倒让人把下摆的三列绲边都看清了。人家不过单绲双绲,她却是三绲,手工精致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