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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廿二年·夏·北平
到回报,他的回报是无情。

    天下尽皆无情。

    忽而那笛声来了,笛凄春断肠,而地上已经寻不到半截断去的肠子了——让凶手的生命给延续下去。

    那笛声多像垂死的不忿,欲把嗡嗡争血的苍蝇拨开……

    丹丹脸色雪白,浑身的血汩汩漏走,双腿一抖一软,崩溃了,倒在志高怀中。

    那笛声一路伴她,昏昏地,梦里不知身是客。最记得它们一齐回过头来,无情的一瞥。

    只知恩断爱绝,万念成灰烬,风吹便散,伸手一抓——

    怀玉抓牢她的手,唤她:

    “丹丹!丹丹!”

    她问:

    “是谁呀?”

    他道:“是我,我回来了。上海不是我的地土,他们净爱局弄人,我现在歪泥了——”

    “我就是生不如死的,也不要你关心,你走吧!”

    “我不走。”

    “你不是有女明星陪你吗?”

    “我是逃回来陪你的。”

    怀玉向丹丹贴近。

    丹丹只觉什么在搔弄她,怀玉越贴越近乎,蓦地,她联念到,是佛!那座阴阳双修欢喜佛。瘫软乏力,神魂不定,说不上来,是的,欢喜——

    迷糊而又放肆地,她决定听天由命,千愁万恨,抵不过他回来一趟。

    “嗳,你回来——”

    怀玉回身一看,是一个女人。仿佛相片中见过,丹丹看不清是谁,只见她抱着一头黑猫,红袖在彩楼上招。一招,怀玉猛地推开自己,二话不说,扬长而去。丹丹仍是伸手一抓,大喊:

    “不不不,你人走了,你的魂在我手上!我不放过你!”

    那黑猫飕地自彩楼高处飞扑下来,是它!全身漆黑,半丝杂毛也没有,狂伸着利爪,寒森的尖锐的牙把她的血肉撕扯,发出呼呼厮杀的混声,她见到自己的骨……

    “呀——”惨呼,陡然坐起,冷汗顺着那僵直的脖子倒流。

    志高抓牢她的手,唤她。

    “丹丹!丹丹!”

    她实在并不希望是志高。

    宋志高开始唱天桥的天乐戏院了,都是唱开场,“小宴”中的吕布,貂蝉给他斟酒,唱西皮摇板:

    “温侯威名扬天下,闺中闻听常羡夸,满腹情思难讲话……”

    二人眼神对看,志高这温侯,一直色迷迷地陷入她的巧笑情网中,叫她“两腮晕红无对答”,自己连酒也忘了干。

    英雄美人,那只是戏台上的风光,恁他翎子一抖一撩,台下声声吆好,戏完了,翎子空在那儿隐忍着心事。天下没有勉强的山盟海誓,半醉的温侯,末了也醒过来似的,只是不可置信,貂蝉当然不是他的。然而,丹丹也不是他的。纵赤兔马踏平天下,画杆戟震动乾坤,万将无敌,天下第一,佳期到底如梦。什么今日十三,明日十四,后天十五……终约定了本月十六,王允将送小女过府完婚——貂蝉和丹丹都不是他的。

    散戏了。丹丹由志高伴着走路,夜里有点微雨,路上遇见一个妇人,因孩子病了,说是冲撞了过路神灵,母亲抱了他,燃了一股香,在尖着嗓子,凄凄地叫魂。

    走远了,还见幽黑的静夜中,一点香火头儿,像心间一个小小的,几乎不察的洞,一戳就破了,再也补不上。

    “切糕哥,你帮我这个忙,我一辈子都感谢你!”

    “这样太危险了。”

    “不危险,你给我怀玉哥下处的地址,我自找得到他。你不要担心,决不迷攒儿的,我比你棒,打几岁起,就东西地跑了。”

    难道他还有不明白么?

    真的,他记得,她十岁那年,已经胆敢在雍和宫里头乱闯——要不,也不会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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