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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惠嘉有时会再想起那一天晚上,她会对自己说,也许,那天不应该这样提议的。就像是没想到玩笑一不小心成了真,事情竟往她料想不到的方向一路奔了过去。然而,她终究不能对自己否认,事情这么发展或许正是她暗自盼望的。是的,余守恒这家伙不会吧居然考上大学了,辅大体育系。
但是,正行,考坏了。原本稳上国立大学的高材生,竟吊车尾只捞到一间最低录取标准边缘的私立学校。
发榜当天,正行家的晚餐时刻,像小时候一样的暖黄灯光下,一家人,爸爸、妈妈、正行与妹妹,一起用餐,很沉默,只听见电视新闻正兴高采烈报导着一九九九年夏天的联考录取率再创新高的消息。打破什么似的,爸爸终于开口了,他问正行:「阿你咁要去读?」正行没有说话,低头扒饭。那天的晚餐,结束于爸爸突如其来将碗筷用力掷在桌上,发出吓人的声音,起身离开餐桌。
那年夏天结束之前,惠嘉和余守恒成为情侣,而正行进了南阳街,他爸爸给他在补习班附近祖了一个很小的房间,跟他说明年再考差就去捡猪屎。他们都出发,来到台北,日升日落,白天夜晚,不同的是面对的风景,从小市镇的单调平静转换成大都会繁华喧嚣的景象。
守恒加入了学校的篮球校队,他习惯在每完成一个精准的投篮动作后,转身,朝贩卖机走去,投一罐可乐,拉开拉环,猛灌几口,愣愣地看着观众席,空无一人的观众席。
另一头,下课钟响,教授还来不及喊些什么,同学们已经一哄而散,教授教书好多年头发都灰了,看惯了,也就没多说什么,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教材、讲义,发现新鲜人惠嘉还坐在座位上抄着笔记,提醒她:「同学!下课啰!」然后笑着走出教室。惠嘉来到走廊上,看着不远处有人在打篮球,有人骑脚踏车经过,有情侣相拥,感受大学校园里自由的气息。惠嘉拿起手机,拨了守恒的电话,嘟嘟嘟──
守恒正骑着车,在街头车阵里横冲直撞,左钻右拐,手机放在口袋,他没听见他的和弦铃声,没听见那机器如是回复对方:「您拨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同样的下课钟响,但是是在南阳街的补习班。黑压压的拥挤教室里,同学们沉默而鱼贯地将手中正在写着的考卷往前傅,有些人根本早已睡得不醒人事,讲台上的老师提醒大家别忘了明天还要考数学,不想上大学的可以不用准备。正行把自己的考卷迭上别人的,往前传,接着机械式地收拾自己的文具课本,背书包, 当大家都挤着等电梯的时候,他自己一个人通过阴暗的楼梯间,下楼。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话。
出补习班,正行便看到守恒在对街的骑楼下堵他,心里有一场小型地震,但是他装作没有看见,转身就走。守恒等正行走了一段之后,跟在正行后面走,但他没有加快速度。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保持一定的距离走着。
守恒停下来,对正行喊:「你为什么不理我?」正行没理他,仍往前走。守恒往前跑了几步,用更大的声量喊:「你为什么不理我?」
正行终于停下来,顿了几秒,然后他转过身来,对守恒喊:「我没有不理你!」
「──那就陪我去吃东西,我好饿!」守恒喊,喊完转身走。正行挣扎了一下,终于跟着守恒走,但他并未加快脚步赶上去,两人仍保持一前一后的距离走着,只是这次守恒在前,正行在后。
麦当劳里,守恒一次要把好久不见的话都说完,滔滔不绝,跟正行分享他的大学新鲜事。守恒说,新庄真是个狗屎城市,走到哪都踩到一堆狗屎,说他们迎新去了北海岸露营,他们班的女生每个都长得像男的,说他准备在接下来的篮球赛狂电那些臭屁学长,问正行整个暑假都躲到哪里去了不见人影,电话也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