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这一天夜里,没有月色,村人收工得早,司马蓝踏着黑暗,从村落这头走到了那头,敲开了蓝家空大的院落大门。来开门的是已经留下长辫的蓝四十。她把大门哗地一开,问谁呀,他就一下把她抱在了怀里。以后很长的年月,他都感激那一夜的一抱,她没有哭喊,没有嘶叫,而是先由一惊,随后哆哆嗦嗦在他怀里,死死活活地挣脱着,反反复复着一句话:我要唤了啊,你不松我就唤了啊。她这样反复着,似乎是用了最大的气力说出的,却如蚊蝇在头顶嗡鸣一样儿。她被一种突如其来弄呆了。他不说话,只是把嘴去她脸上胡乱着,让浑身的血流前所未有地狂奔着,去惊险体味他十六岁前从未有过的春潮涌来的感受。他们那样拥做一团,半是撕扭,半是渴求,从大门口就扯到了院里的一棵桐树下。一根枯树枝在脚下被他们的情感烧得炸响了。是谁呀?蓝百岁的问话从屋里软软绵绵传出来,即刻院落里就安静得和坟墓一个样。
他把她从怀里松开了,有一股冷汗轰然地挂在了额门上。
谁?上房门口站了蓝百岁。
蓝四十从一团黑影中走出去:我。
蓝百岁又从门口消失了。
也就这时候,蓝四十说了使司马蓝终生震惊却没有实现的话。她说:蓝哥,我前天才过了十四岁的生日哩。我刚过十四你就亲了我,摸了我,这辈子你要不娶我你连三十岁你都活不过,你们司马家的人翻地换土完了也别想有一个长寿的人。日后司马蓝每每回忆起那一夜,他都觉得自己的大胆,完全是因为蓝百岁的绵弱。他有些可怜蓝百岁,瞧不起蓝百岁。可他不知道就是这么个人,父亲却让他当了村长,就这么一个人,会生出一串一个赛过一个亮丽的姑娘来。然回忆起那一夜蓝四十在十四岁上说的话,他的心里就有一种恐惧黑乎乎地蒙在心头上。说起来蓝四十她平日里单单瘦瘦,面色上浮着肌黄,只是去年至今,红润才如期而至地到了她脸上。胸脯的隆起,也似乎仅是几天前的事,仿佛昨天那儿还平平板板,直到今夜他的身子靠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胸脯才相随着急促的呼吸哐哐咚咚弹了起来。他以为正是她的瘦弱,她才不敢大胆地惊叫一声,然直到她像她一年一个,甚或一年两个嫁出门的姐姐们那样,梗着脖子,把凌乱的头发往脑后梳理一把,迈着稳稳扎扎的脚步,往上房走去的那一刻,他才终于明了,是他被她慑服了,被她吓住了。他曾想,她要大叫了,他就退到门外的黑暗里,往打麦场那儿跑过去。路线他都看好了,到麦场那儿,再从村后跑到家里去。或者她叫了就把她的嘴捂上,乘着惊恐把她拖到大门外。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说完她就回到屋里了,把他留在黑暗里,使他塞满胸膛的准备一下子都荡然无存了。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和无力,两腿软软地打着颤,想退回大门外边时,看到厕所的门口正有一双眼睛盯着他。
那是蓝家最小的姑娘蓝三九。
蓝三九的双手都还僵在裤带上,我都看见了,她讨好地对司马蓝咯咯咯地笑了笑,说我不对我爹娘说,我对谁都不说。你来我们家坐吧蓝哥,有火烤手哩,外面不冷吗?她问着,眼里的光如月色一样美。从此他把蓝三九也铭记在心了。他想一辈子若只能娶一个女人,娶了三九比娶了四十好,可惜她太小。她比四十小两岁,还不满十二岁,比蓝四十冲进出殡的队伍要同他一起送葬那时仅大几个月,要娶她得多等两年或三年。两三年那是多么漫长的一段岁月和苦役的道路啊,尤其对于活不过四十就得死了的三姓村的人。
司马蓝跟着蓝三九走进了蓝家的屋。
一盆玉蜀黍穗火照亮了蓝家的上房。墙上的蛛网在烟火中掀掀动动,如风刮了一样。那火盆的周围,伸了蓝百岁的手,蓝六十的手,蓝五十的手,他们似乎要把腾起的火苗捺下去,手都离火格外地近。火从他们手缝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