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出的光亮,鲜鲜艳艳,红得如日光下的绸条。蓝四十没有在那儿。她娘也没在那儿。她们到另一间屋里了。后来蓝四十说她去和娘商量她的婚事了。在司马蓝和杜柏家竹翠成亲的新婚第一夜,他脑里闪现的还是在蓝家烤火的那一刻。
蓝百岁说,蓝娃儿,你真的想要娶四十?
司马蓝说,想哩。
蓝百岁说,想娶也行,本来她就是你媳妇。
司马蓝便怔怔地盯着蓝百岁。
蓝百岁不看司马蓝,他装了一袋烟,吸了三口,又闷了许久说,孩娃儿,你十六了,转眼就该成亲了,我们蓝家不要你一分彩礼,可你得替你蓝叔办一件事儿。他说你知道你蓝叔是个老实人,心里实得和榆木一样儿,村里人们要不是为了活过四十没人会听我使唤。说咱三姓村自祖辈上都开始把人皮卖给日本人,到了你爷那一辈,这人皮卖给当兵的,也卖给土匪。后来解放了,仗不打了,这人皮生意就冷落下来了,只那年县城失火,烧死了十三口人,烧伤一百多,房宅几十座,你爹才领着村人去发了一笔财,买了全村的油菜和萝卜种。说到这儿时候,蓝百岁把他没有吸透的烟磕在火盆里,对女儿说瞌睡了睡去吧,明儿还要翻地哩,然后他把两个玉蜀黍芯放在火烬上,拿脸压着黑烟吹几口,说眼下轮到我做村长了,我这辈子腿上的皮子都让你爹卖完啦——又望着他的女儿们,待女儿都知趣地走了,蓝百岁把油灯往桌角移了移,站到火盆那边的光亮处,把裤子脱到了脚脖上。司马蓝的双眼噼啪一下,目光便被蓝百岁双腿上的疤痕打得青直了。他看见蓝百岁站在昏黄的光亮里,两条大腿呈出桨紫色,一片接一片被割下卖了的薄皮,从他的大腿根儿开始,直到膝盖止住,约有十余块,大的如掌,小如椿叶,一块一块连着,有凸有凹,凸的像树上挤出的红色木瘤,凹处则青成一片水色。司马蓝没有觉得那是两条腿,倒像了春天砍下来要住河边砸下的柳木尖桩儿,被斧子生生硬硬砍得一端粗着,一端尖细。
怕了吗?蓝百岁说,你爹的腿也这样,全村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大腿都这样。他把裤子提上来,说刚成这样时你婶她不敢和我上床睡,我跪在床下求她,她才和我钻进一个被窝里。
司马蓝不说话。他有些恶心,一股酸水在嘴里含着如含了一口醋。看着蓝百岁把裤带系上了,目光却还直硬如一束干枝儿。那虎斑皮似的红紫疤痕被蓝百岁的裤子遮去了,可司马蓝自己的大腿冷丁儿微微抖起来,腿皮子又冷又硬,仿佛有一股冷风刚刚从他的大腿上吹过去。他把酸水咽到肚里,用手在自己的大腿上拧一下,待热辣辣的疼缓缓在身上流起来,他心里才温热熨贴了几分。
他盯着蓝百岁的脸。
轮着你这辈人了,蓝百岁说,村里需要一笔钱呢。
该把村里的铁锨、镢头、箩筐,把所有翻地的家什换一遍,蓝百岁说,杜岩兄弟用笔在纸上算了哩,说要买五辆架子车,有架子车十年换土就能缩短六年半。
不要多少钱,蓝百岁说,我算过了,卖三个两个人的大腿皮子就够了。
卖谁的皮?蓝百岁说,你去吧孩娃,你不去没人会听我的话,说,卖了就去买架子车的车轮子。说卖了皮就算你给四十的彩礼了,合铺时我们蓝家不收你们司马家里一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