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钱在哪?在每家男人的大腿皮子上。说我们三姓村祖祖辈辈就是这样卖着人皮过来的,我们这一辈的大腿卖完了,该轮到下辈人儿了。过几天村里组织十五岁以上的男孩娃,分期分批去卖皮,卖了皮不买一个车轮的得买回十张锨,或者买回十二对荆箩筐。
太阳的暧意象流在山梁上的水。村人们手摸着第一辆车轮子,都仰头看着蓝百岁的脸,就都看见蓝百岁的脸兴奋得红红烂烂,如秋阳下挂着的一盘圆柿子,就都看见自他做村长以来,这第一次从他嘴里跳跃出来的一堆话,像稠密的熟杏样,有色有味,在人们的脸前、耳下荡荡动动地飘。也就都想起了买回了车轮的司马蓝。再扭头去看那少年时,发现村里的女人们,似乎并不关心车轮子,她们没有一个围着车轮的,全都围着司马蓝,让司马蓝把他的蓝洋布套袄衫儿脱下了,把那洋布衫儿拿在手里,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地传看着,就都发现那洋布果然的平整,果然的结实,布纹儿一丝一丝斜织着,没有一处有粗布棉线上的小疙瘩。且都还发现,这布是城里的缝纫机器扎成的,针脚细密匀称,死活找不到一个不对等的针脚儿。司马蓝坐在一杆锨把上,像英雄一样被女人包围着,一一在回答着她们的问,如这洋布多少钱一尺?你这套袄衫儿用了多少尺?统共花了多少钱?还有缝纫店的机器真的是用脚蹬而不是用手缝的吗?机器扎这么一件衫儿一天够不够?手工费要一块还是一块五?再就是城里车站的瓦房盖起没?马路还和以前一样的宽,并排能赶四辆马车吗?男人和女人还并肩走路吗?老老少少的妇女还都穿大红的衣裳吗?司马蓝对她们的问题一一做了答,并说城里的男人、女人都疯了,在大白纸上写满乱七八糟的字,把一街两行的墙都贴满了;还用牛笼嘴和白纸糊成高帽,把人捆着,让人戴上高帽在街上闲逛。女人问那是干啥哟?司马蓝说谁知道他们干啥哟,就都惊呀了一阵疯了的城里人,沉默在不可思议里,直到蓝家的七闺女三九从哪儿挤进人群冷丁儿问:教火院不要姑娘、媳妇的皮子吗?
司马蓝说,要呀,你敢卖?
三九说:要了我也卖,卖了我也买件洋布做的衣裳穿。
女人们便都对着三九笑起来,说你不想嫁人了?从大腿上割一块皮就留下一块疤,那疤好了粗糙得连猪皮都不如。三九姑娘就把脸盘红起来,望着远处不再说啥儿。顺着三九姑娘的目光望过去,一村人就都看见蓝四十既没有去围看车轮子,也没有来围看这洋布蓝袄衫。她倚在田头的一棵槐树上,痴痴地盯着这儿的女人们,直到都把目光扫过去,她才把自己的目光软下来,不言不语,弯腰挑起自己的一对箩筐,忽然就独自往田外走去了,烂袄里的棉花白在她的后腰上。
她收工了。她走过的田角上,坐了孤雁似的杜柏。杜柏看了她,她也看了杜柏,问了一句啥儿,杜柏一欠身子,就又孤孤地坐下了。
天色已淡将下来。日光薄薄的,暧意退得干干净净。
蓝三九冷了司马蓝一眼,说,你没给我姐捎衣裳?
司马蓝从自已的后腰取下了那个干粮袋,从中取出了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红洋花布,递给蓝三九,说这是给你六姐买的花布,又取出一双光亮的洋袜子递过去,说这是给你买的洋袜子,还取出了一包盒上画了一片烟叶的香烟,说这是给你爹的;最后就抓出一包小糖,花花绿绿的糖纸,在落日中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彩。村人们分吃着小糖时,就都最终明白了,蓝百岁家的六闺女蓝四十到底成了司马蓝的媳妇了。就都有些愕然,又似乎猛地明白,不是这样,司马蓝会去卖他的皮子吗?会给村里买回有史以来的第一辆车轮吗?
都收工去了。
太阳急急切切地缩了它最后的光色。要回村里时,司马蓝从田里站了三次没能站起来,右大腿上的疼忽然间咯咯卡卡传遍了他全身。蓝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