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拆了那一包香烟,自己抽了一根,也给自己同辈份的三十往上岁数的男人各发了一后走到司马蓝面前问:
“多大一块?”
看女人们都已离了田地,司马蓝解开了裤带,把棉裤脱下来。男人们围过来,便看见他右大腿上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纱布上浸出了一块血水。他把那纱布一圈一圈地解下来,到最后又露出了巴掌大一块方棉纱。司马蓝在那棉纱上用手指划了一个圆圈儿,把头抬起来。
“和核桃树叶差不多。”
杜柏、杜楠、蓝柳根、蓝杨根、及司马鹿、司马虎,和他们后邻的杜柱,这一茬少年都在心里哗啦一下,如猛地推开了一间暗屋的窗,当的一声灵醒到,原来在大腿上割去核桃叶样一块薄皮儿,不仅能买一个车轮子,还能买一件洋布衫,一双洋袜子,一斤小洋糖。那要割去两块呢?割去三块呢?卖掉一条大腿上的整皮呢?不要说买这么多东西,怕是连姑娘媳妇也由自己随意买去了。落日后的静谧,在山梁上铺天盖地。走在梁路前推着车轮的大人们的脚步,由高至低,由粗至细,渐次地远去。三姓村这一代已是少年的大孩娃,簇拥着司马蓝,就都商量着结伙去卖一次人皮的事,商量着卖了人皮,各自要干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杜桩说:“我卖了皮子。得很快合铺成亲哩。”
蓝柳根说:“我除了讨媳妇,也得买一条斜纹洋布裤子穿。”
杜柱说:“我不买衣裳,我买二斤肥肉吃。”
轮到最年幼的司马虎,他乜斜一眼司马蓝,说等我卖了皮,我不讨媳妇,也不给村里买车轮,买箩筐、铁锨啥儿的,我给我娘买样东西,剩下的我都存起来。就都明透这话是说他哥司马蓝给蓝家大小都买东西了,竟没给自家买下一丁点。
少年们都瞟着司马蓝。
司马蓝拄着一杆锨把立下了。他望了一群人的脸,最后把目光落在五弟司马鹿和六弟司马虎的脸上,忽然把手插进裤里边,从棉裤裆里的哪儿取出两包儿葵花子和一条深红色的方围巾。那围巾和葵花子上的体温都还白白淡淡,在黄昏的寒冷中几丝炊烟一样扩散着。司马蓝抖抖围巾,对两个弟弟说,没有咱爹了,活着的我是老大,我能不孝母亲吗?又把一包葵花子儿扔给少年中的一个人,说这包本来我想到家后再给鹿弟的,现在大伙分吃了吧。又把另一包丢给司马虎,说我是你哥,大哥如父,连走到家里你都等不及。说完这些,司马蓝就不再和少年小伙们一道了,他拄着那根锨把,从一条岔道往村里走过去。
岔道的前边,他的表弟杜柏,正默默的低头在走着。相距老远的路,就能看见他遗落在身后的心思,如开败的黑花样一片一片。杜柏说“蓝表哥,你没给我买回一根笔?”司马蓝说:“你家做好吃的给我家端过吗?你爹还是我的姑夫哩。”两个少年瞪眼时,蓝百岁不知从哪儿走了来,扛着一柄镢头,把司马蓝的脚步声唤落在一块田头上。
他说:“镇上那儿真的人山人海在翻地换土吗?”
司马蓝说:“都不是镇上人,是三邻五村的劳力汇在那。”
蓝百岁的眉毛结起来,闷了半晌道:
“要都来咱村就好了,我和你娘这辈人就准能吃到新粮啦,就不用连三赶四死得这么早。”
司马蓝盯着蓝百岁。他看着他的脸,像看着一本花花绿绿、有许多卦爻的农家历。
蓝百岁说:“明天你把我引到镇上看一看,看看是哪村也得喉死症,外村劳力咋就给他们干活儿。”
二
所有的转机就是这样冷不丁儿到来的。
蓝百岁和司马蓝去了一次镇上,果然看见成百上千的人们,云集在镇西的一道山梁上,用车推,用担挑,把田地高处的土运到凹地去,把种了上百年的坡地平整得湖面一样,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