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诗.1
。五叔就拔了一捆干草,厚厚摊在一棵槐树下。五婶就坐在那干草上,身子倚着树,让日头晒在双眼上。
这儿地势高,正好能看见五叔家的院。
回到家,五叔把借来的椅子搬进屋,一边墙下摆两把,屋里顿时就显活气了。又去邻居家借来一套新被窝,把五婶用的换下来,平平展展铺上去;还借来一个水壶、茶盘儿,茶盘上摆了四个玻璃杯,这么往桌上一摆设,整个屋子就显得素洁有物件,把日子也衬得光鲜好几成。
一应收拾完毕,时候已是晌半。五叔便抽烟等着。等二袋烟刚抽完,老大就领着一个闺女来了。闺女身子很柳条,穿戴极像半城半乡的镇上人。见了面,老大说,这是我爹,那闺女就叫了一声爹,吓得五叔不敢应。待闺女进屋和孩娃相面时,五叔问说咋回来,老大说人家看上了兄弟是个独生子,结了婚不用和姑娌们闹分家。说那闺女和两个嫂子因为分家时,大树小树分不均,吵得整整三年不说话。
亲事订了,闺女比孩娃大三岁。
五叔上坡去背五婶时,发现五婶己从坡上摇下来,在院墙后边岗上倚着树,死死睁眼朝着院里瞅。五叔说人家对咱孩娃没意见,五婶脸上就浮着一层笑,说我看见她进灶房烧饭了,有意见能进灶房烧饭吗?
三
五婶的病就是不吃饭,吃啥吐啥。
可眼下五婶想吃了,喝半碗面汤还不饱,且能下地独自走到日头里。半月过去,脸上滋润起来,身上也好像挂了一些肉。这时候,时令从初春进仲春,坡上飘着一层绿,树全了叶子,打眼一望,各山梁、各村庄都碧青一片,庄稼地像深潭里的水,乌乌的蓝。孩娃娶媳妇的好日订在五月初六,过完端午的第二天。日子越临近这一天,五婶的身子越硬朗,到农历四月初,居然进灶房给五叔烧了一顿饭,鸡蛋捞面条。五叔下地回来,手端面条碗,颤得很厉害,想也许她的病真快好了。
“你觉得有指望,咱卖房卖地去一趟县医院,觉得没指望咱不花那冤枉钱。”
“觉得……心上有劲,可身上没劲。”
“我就怕钱也花了,病也不好。”
决定让五婶再挺几日看看,说不定不用花钱就好了。这中间,忙着给孩娃娶媳妇,五婶断不了帮帮手,缝缝被子啥儿的,干些活,她有时饭量能增到一平碗。有一天五婶的兄弟来看姐,见五婶能做活路能吃饭,把五叔叫到一边说,姐夫,把我姐送县医院检查检查吧,花多花少我出。五叙说你能出得起?五婶兄弟说,我前几天倒卖了一批棉花,一下就赚了两千多。五叔说你能出起我也不让你出,我和孩娃门的脸面往哪搁?好像我们一家人不想治你姐的病!
“那就抓紧看病呀,不能总拖拉。”
“你咋就知道不抓紧?不抓紧你姐活不到树叶长全就死啦!”
决定把五婶送到县医院看病去。看病前,五叔说得选个好日子。孩娃说不是星期日就成。五叔说,屁孩娃,家事没你参的言!
日子选在四月初六黄道吉日里。
四月初五三个闺女都回了娘家,都说万一县医院让住院,自个得侍奉侍奉娘。当夜三个闺女陪娘坐到下半夜,都给娘说了一堆体已话。
初六一早村里大都还睡着,五叔一家就上了路。架子车上躺着五婶,车后跟着三个闺女,孩娃架着车辕,五叔掌辕在一边。
县城离五叔家统共五十三里路。
到县城时候,日已高两竿。县城的日头和乡下不一样,它从高楼的缝里挤出来,各家窗户有几块玻璃面着东,便又映出几个日头在窗上。一家人除了五叔,都还没到城里看几次,所以一入城门,就都眼睛不够使,东瞅西看全新鲜。骑自行车上班的人流,商店准备营业的开门声,卖牛奶的吆喝声,都极为入眼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