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仲昭嘻开嘴笑着,表示了颇为赞同的意思;因为朱女士和陆女士的模样儿太像了,所以每逢听到对于朱女士的批评,仲昭大都是无条件赞同的。他这种不自觉的似乎近于幸灾乐祸的不名誉的心理,也许是初见朱女士的时候就发生,不过以后却跟着他和陆女士间爱情的进展而同时生长,几乎成了正比例。
“命运就是这么播弄人的。”章秋柳重复一句,又接着说,“想来真也奇怪,朱女士会和你的陆女士那样地相像,比一家的姊妹还像些。仲昭,你从没讲过你的对于女性的理想。也许你的陆女士不至于似是而非。我盼望你有更好的运气。”
章秋柳吃吃地艳笑了。她翩然转过身去,旋一个半圆形,然后又纵身坐在窗台上,凝眸看着天空,并没注意到仲昭的脸色已经有了些变化。
仲昭不提防章秋柳忽然说到他身上,心头蓦地受了这冷冷的一鞭,差不多透不转气来,然而一股热烘烘的东西随即在他心里作了个最猛烈的反攻,使他脸上红到耳根。他勇敢地立起来说:
“决不会的!我相信我的决不会!”
然后他又放低了声音,像是对自己说:
“一个人悬了理想的标准去追求,或者会只得了似是而非的目的;因为他的眼睛被自己的理想所迷,永远不能冷静地观察。我不先立标准,我不是生活在至善至美的理想世界的野心者,我不是那样的空想家;我只追求着在我的理性上看来是美妙的东西。我是先由冷静的眼光找出美在这里在那里,然后尽力以求获得。所以在我,可以有失败,却不会有失望;
但现在我是确实地胜利了。”
仲昭向章秋柳走进一步,注视她的面孔,似乎要求他的理论被承认。
“我不怀疑你的胜利。但胜利之后仍旧可以有失望!”
章秋柳笑着说,带几分强辩的神气了。
仲昭摇头,摆出不愿多说废话的样子;他倒退一步,仍坐在原地方,轻轻地好像对自己说:
“怀疑!怎么成了史循派呢?怪事!”
章秋柳很温柔地对仲昭看了一眼,忽然笑起来。从史循这名字引起她的一个有趣的思想,她说:
“后天,我们到吴淞去Picnic,你是一定要到的。我介绍你见一个有味的朋友。”
“后天?那不是张曼青结婚的日子么?”
“他的结婚是下午三时,我们上午到吴淞去。这一次的Pic-nic是特地为了那位新朋友举行的。所以仲昭,你非到不可。”
“还有什么人?”
“大概是些熟人。三五个时常见面的朋友,譬如徐子材,龙飞。”
“那位新朋友是你的新朋友么?哈,想来也像是个结婚式了。”
“到那时你自然知道。不过那位新朋友也就是熟人。”
仲昭好奇地看着章秋柳的闪闪的得意的眼睛,觉得这位女士今天很神秘。但不喜多问是他素日的脾气,而且肚子里也有些空落落了,所以又谈了几句,便起身要走。
“后天你乘上午七点半的车到炮台湾,我们在那里等你。
不要忘记了带一瓶Portwine去,两瓶更好。”
章秋柳追到房门边叮嘱着,又神秘地笑了一笑,仍旧回到窗台上坐着眺望。
一片浮云移开,金黄色的太阳光洒了章秋柳一身;薄纱的睡衣似乎成为透明,隐约可见她的胸部正在翕翕地动。可怕的印象,现在又包围了她。前天晚上,她在街上看见一男一女挽着腰走过,仿佛那女子的姿态很像王诗陶;这原不是值得奇怪的事,可是那时章秋柳却忽然记起了王诗陶说过的赵赤珠的事件,便无理由地起了联想。第二天,她特地去探询王诗陶,提起了隔夜的所见,王诗陶竟一口承认了;她说,她所以不惜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