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一只抽屉。这里满满的都是柳遇春的什物,梅女士随手翻着,却在几本账簿下面发见了一个纸包。她拿起来揣捏了一下意识的一种形式,是社会存在的反映,并反作用于社会存在。,正想撩开。忽在大衣镜中看见房门口的软帘一动,露出柳遇春的含笑的圆胖的面孔。
瞥见梅女士手里的纸包,柳遇春的脸色便沉下来了。他抢上一步,站在梅女士的对面,伸手想攫过那纸包来;但又缩住了手,只冷冷地说:
“不要乱翻我的东西。这里都是重要帐单哪!”
一团热力从梅女士心里冲上来,立刻熏红了她的双颊。她的眼光盯在柳遇春脸上,给了个锋利的回答:
“并没‘乱’翻‘你’的东西!你这嘴脸给谁看哟!”
接着她又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纸包用力掷在桌子上;可是倏地又拿了起来,一面撕碎那包皮纸,一面更倔强地说:
“既然说是‘乱翻’了你的东西,我就翻一下。”
柳遇春忍不住不再抢夺了,梅女士却很伶俐地躲到了房间,中央的小方桌的那一面去。纸包打开了,原来是两张时髦女子的照相。梅女士绕着方桌子走,躲避柳遇春的追袭,高擎了这两张照片,似嗔非嗔地格格地笑首。
“不许撕破!”
柳遇春喘息地说。估量到未必能够夺回来,现在他站住了;他隔着方桌子很注意地伺察梅女士的动作,浓眉毛上泛出了威严的棱角。
没有回响。梅女士把两张照片并排着又看了一眼,便在狞笑中蓦地掷在柳遇春脸上。却又冷冷地加了一句:
“希罕!请我撕,我也不高兴呢!”
柳遇春的紧张的脸上回来了一个胜利的微笑。他郑重地拾起那两张照片,眯细了眼睛瞧着。梅女士昂然走到梳妆台前的椅子里坐了,对镜子掠头发;不屑的微笑依然在她的嘴角边荡漾,但是有一种嗅到了腐烂的物品似的窒息的恶味从她心头渐渐地胀起来了。
“你说,两个中间,哪一个好看些?”
把头转向梅女士这方,柳遇春涎着脸说。
梅女士慢慢梳理她的头发,好像没有听见这句问话,柳遇春讪讪地干笑了一声,便跑到梅女士背后,看定了镜子里的梅女士的面孔,固执地而且顽皮地问:
“哪一个好看些?你说!”
梅女士猛然站起来,丢下木梳。转身对柳遇春狠狠地瞪了一眼;她的脸色变白了,但眼球内却充满了血。柳遇春笑嘻嘻地上前一步,张开臂膊,作出拥抱的姿势来;梅女士本能地将上身往后一仰,突又弹过来似的向前冲击;拍!柳遇春受着了很结实的一下,他的油光的胖脸儿上立刻起了些红痕。
“鬼!怪物!”
梅女士从齿缝中怒骂着,同时像风一般从柳遇春旁边掠过,跑到房门前站住,凛然挺直了身体,轻轻地喘息着。胀塞在她胸间的那一股窒息的恶味,现在变成了熊熊的炽炭,使她的胸脯不由自主地发颤,使她看出来眼前的一切物件都有一个晕圈。
“好意问你,你倒生起气来?”
柳遇春转过身来,圆睁了眼睛说,他的浓眉毛中隐隐露出凶悍的气色;但这并不能慑伏梅女士,反而更引起她的怒焰。她锐声地回答:
“哼!问你的酒肉朋友去罢!竟来和我噜嗦么?认认清楚!
狗,怪物!”
柳遇春却意外地冷笑了。很轻蔑地将头一晃,他撅着嘴唇说:
“早就认清楚了。估量我是不知道么?我是捏着鼻子……”
“知道了什么?”
梅女士切断了柳遇春的话;她的长眉毛倏地一跳,她的声音不知不觉间也带了几分颤抖。
“你自己明白!”
“我不明白。你非得解释个清楚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