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真我自去问了少爷,她心里又不痛快?正在狐疑,却看见婉小姐又说道:“你去看看财喜那条船得不得空。明天要雇他的船走一趟钱家庄。”
“得空,得!”阿寿连忙回答,笑逐颜开,好像他就是那个船家。“刚才我还看见财喜坐在桥头的小茶馆里,不曾听他说起明天有生意。”
“哦,刚才?”婉小姐把脸一沉,“可是刚才你不是在后边院子里打扫么?”
“那——那还要早一点。”阿寿忸怩地分说,他那张方脸涨成了猪肝色。看见婉小姐没有话了,他又大着胆子问道:
“明天是,少奶奶自己去钱家庄罢?”
“你问这干么?”
“不——嗯——”阿寿连忙分辩,“要是少奶奶亲自去,我得关照财喜,先把舱里收拾得干净一点。就是茶水罢,他也得另外买些好茶叶。还有,是不是在船里用饭?……”“你叫他都准备着就是了,”婉小姐不耐烦地喝住了阿寿,“要他早一点,当天要打转回呢!”
阿寿连声应着,料想再没有吩咐了,正要转身退出,婉小姐却又说道:“阿寿!这个月里,大街上那几间市房,怎么还不交房租来!你去催过了没有?”
“催是催过的,”阿寿脸上摆出了为难的神色,“可是那家兴隆南货铺子赖皮得很,说房子又漏了,要我们去修。”
“你怎样回答他们的?”
“我说,下次遇到下雨,你们找我来看一看,要是当真漏了,我去回报少爷少奶奶,自然会来修的;可是我们修房子是修房子,你们交房钱是交房钱,不能混在一处说。”
婉小姐微笑点头。阿寿心里一块石头方才落下,同时又瞥见婉小姐背后的阿巧掩着嘴笑,又做手势,似乎说,你还不走?阿寿又等了一会,见再没有事吩咐他了,说了句“那么我去找财喜去”,转身便走,刚到了角门,可又听得唤道:“阿寿!”他回身站住了,看见婉小姐手里端着茶杯,方桌上那洋灯的圆光落在她脸上,照见她两眼凝定,眉梢微翘,似乎在想什么事。阿寿又感得惶恐了,而且婉小姐背后的阿巧又偷偷对他做了个手势。这当儿,婉小姐恰就侧过脸去,瞥见了白粉墙上那两个手指的大影子。阿寿不禁心一跳,幸而婉小姐好像不曾留意,只冷冷地说道:“明天,老陆妈还得到张府帮忙去;阿寿,你得好好儿做事,莫再忘了我定下的规矩!”
阿寿连应了几个“是”,正想解释一两句,婉小姐已经站起身来,一面吩咐施妈打洗澡水,一面就冉冉向后院而去。
二厅后面,原是个小小的花园,但在黄光和祖父的时候失火烧去了大半以后,就没有再加修葺,回复旧观;后来和光的父亲索性把这破败的花园拦腰打一道短墙,将后半部残存的一些花木太湖石搬到前半部来,七拼八凑,居然也还有点意思,而且又建造了小小一座楼房,上下四间,也颇精致。和光又把这楼房的门窗全部改为西式,现在他和婉小姐就住在这里,一半的原因自然是这四间楼房不比厅楼那样大而无当,但一半也是为了和光抽上这一口烟,这里究竟隐藏了些。
婉小姐款步走过那些鹅卵石子铺成的弯曲的小径,阿巧像一个影子似的跟在她身后。天空繁星密布,偶尔一阵风来,那边太湖石畔几枝气概昂藏的柟木便苏苏作声,树叶中间漏出了半钩月亮,看去似乎低得很。忽然一丛埋伏在小径曲处的玫瑰抓住了婉小姐的裙角,将婉小姐吓了一跳。阿巧蹲着身子,正待摘开那些多刺的软韧的嫩条,蓦地也叫了一声,蹶然跳起来,险一些撞倒了婉小姐。
“好像有一只手拉住了我的辫子……”阿巧扶住了婉小姐,声音也有点发抖。
“胡说八道,快走!”婉小姐轻声斥着,忘记了裙角尚被抓住;她移开了半步,这才觉着了,便又站住了说道:“还不把那些讨厌的玫瑰枝儿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