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包红帕子的人来了,来到阿黑家,为阿黑打鬼治玻阿黑的病更来得不儿戏了,一个月来发烧,脸庞儿红得象山茶花,终日只想喝凉水。天气渐热,井水又怕有毒,害得老头子成天走三里路到万亩田去买杨梅。病是杨梅便能止渴。但杨梅对于阿黑的病也无大帮助。人发烧,一到午时就胡言乱语,什么神也许愿了,什么药也吃过了,如今是轮到请老巫师的最后一着了。巫师从十里外的高坡塘赶来,是下午烧夜火的时候。来到门前的包红帕子的人,带了一个徒弟,所有追魂捉鬼用具全在徒弟背上扛着。老师傅站在阿黑家院坝中,把牛角搁在嘴边,吹出了长长的悲哀而又高昂的声音,惊动了全村,也惊动了坐在油坊石碾横木的五明。他先知道了阿黑家今天有师傅来,如今听出牛角声音,料到师傅进屋了,赶忙喝了一声,把牛喝住,跑下了横木,迈过碾槽,跑出了油坊,奔到阿黑这边山来了。
五明到了阿黑家时老师傅已坐在坐屋中喝蜜水了,五明就走过去问师傅安。他喊这老师傅作干爹,因为三年前就拜给这人作干儿子了。他蹲到门限上去玩弄老师傅的牛角。这是老师傅的法宝,用水牛角作成,颜色淡黄,全体溜光,用金漆描有花纹同鬼脸,用白银作哨,用银链悬挂,五明欢喜这东西,如欢喜阿黑一样。这时不能同阿黑亲嘴,所以就同牛角亲嘴了。
“五明孩子,你口洗没洗,你爱吃狗肉牛肉,有大蒜臭,是沾不得法宝的!”
“哪里呢?干爹你嗅。”
那干爹就嗅五明的嘴,亲五明的颊,不消说,纵是刚才吃过大蒜,经这年高有德的人一亲,也把肮脏洗净了。
喝了蜜水的老师傅吃吸烟,五明就献小殷勤为吹灰。
那师傅,不同主人说阿黑的病好了不曾,却同阿黑的爹说:“四哥,五明这孩子将来真是一个好女婿。”
“当真呢,不知谁家女儿有福气。”
“是呀!你瞧他!年纪小虽小,多乖巧。我每次到油坊那边见到他爹,总问我这干儿子有屋里人了没有,这作父亲的总摇头,象我是同他在讲桐子生意,故意抬高价。哥,你……”阿黑的爹见到老师傅把事情说到阿黑事情上来了,望一 望蹲在一旁玩牛角的五明,抿抿嘴,不作声。
老师傅说,“五明,听到我说的话了么?下次对我好一点,我帮你找媳妇。”
“我不懂。”
“你不懂?说的倒真象。我看你样子是懂得比干爹还多!”
五明于是红脸了,分辩说,“干爹冤枉人。”
“我听说你会唱一百多首歌,全是野的,跟谁学来?”
“也是冤枉。”
“我听萧金告我,你做了不少大胆的事。”
“萧金呀,这人才坏!他同巴古大姐鬼混,人人都知道,谁也不瞒,有资格说别个么?”
“但是你到底作过坏事不?”
五明说,“听不懂你的话。”
说了这话的五明,红着脸,望了望四伯,放下了牛角,站起身来走到院坝中撵鸡去了。
老师傅对这小子笑,又对阿黑的爹笑。阿黑的爹有点知道五明同阿黑的关系了。然而心中却不象城里作父亲的偏狭,他只忧愁的微笑。
小孩子,爱玩,天气好,就到坡上去玩玩,只要不受凉,原不是什么顶坏的事。两个人在一块,打打闹闹并不算大不了事体。人既在一块长大,懂了事,互相欢喜中意,非变成一个不行,作父亲的似乎也无反对理由。
使人顽固是假的礼教与空虚的教育,这两者都不曾在阿黑的爹脑中有影响,所以这时逐鸡的五明,听到阿黑嚷口渴,不怕笑话,即刻又从干爹身边跑过,走到阿黑房中去了。
阿黑的房是旧瓦房,一栋三开间,以堂屋作中心,则阿黑住的是右边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