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扮演起“文明戏”来,竟搞不清究竟是“人生如戏”,还是“戏如人生”了。
但是大饭店的“后台”,特别是厨房、锅炉房、洗衣房等处,却几无人为的雕饰,出场的人物也都很少戴着面具,实实在在的人生,在那些地方多半仍保持着粗糙然而鲜活的形态。
雍望辉借着跟那家大饭店总经理有一面之缘,混到了那大饭店“后台”的最深处。那种地方原是严禁非工作人员进入的。
紧挨着锅炉房,是洗衣房。洗衣房里安装着一排巨型的滚桶式洗衣机,都正在运转着。洗衣房里还排列着一大溜熨衣案,一群妇女正分散在案子边上熨烫着已然甩干的床单枕套什么的。她们一边工作,一边大声说笑。雍望辉还没迈进那门里,便被一阵传出门缝的哄笑声所吸引;及至他推门进去,女工们都扭头望他,然而笑声仍在继续。
他的出现,对于众女工来说,毕竟是一桩新鲜事。他没有穿经理服,模样又生,这样的人物是很难得出现在那个地方的。
洗衣房的女工,多数是些外地来的临时工,还有便是从客房部、餐饮部等处“沦落”下来的服务员——客房、餐饮的服务员本是吃“青春饭”的,青春不再,又不具备“往上发展”的能力或机遇,只好“仙女下凡”,从“前台”转移到“后台”,来此苦干;好在这地方活儿虽累,却少了许多的拘束,工资虽高不到哪儿去,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
洗衣房的领班是个已然发胖的“仙女”,大家伙都叫她欧姐。乍听会以为她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妞呢,其实,那只不过是因为她复姓欧阳罢了。据说当年她是大饭店里规格最高的“巴黎扒房”最拔尖的服务小姐,不仅面容娇俏、身段窈窕、口齿伶俐,而且善解人意,顾客说到三分,她能体会足十分,服起务来真叫是小心伺候、色色精细;她给客人开香槟酒,开瓶费本来已定得很高,但因为她开得格外惹人喜欢,所以常有豪客不惜掷重金为小费……一度人们都猜测她会被哪个老外,或港台的富人带出境外,或至少会被哪位经理娶走,可是到头来她只不过嫁了一位普通的商场售货员,生完孩子坐完月子,她便“下凡”到洗衣房,而且一直干到了现在……
欧姐见忽然进来了个生人,也不大像饭店哪个部门的领导,便很不客气地打量着雍望辉问:“嘿,你哪儿的呀?来这儿找谁呀你?”
雍望辉毕恭毕敬地问:“请问……我找王师傅……老王……听说他到你们这儿来住了……”
“谁谁谁?你说谁?”欧姐很不耐烦,“这儿的都不老!找老的到敬老院去!”
其余女工这时有的笑,有的交头接耳。
雍望辉便进一步说明:“是天伦王朝的人告诉我,他挪这儿来了……老王,就是……在前堂……管洗手间的……王师傅!”
欧姐听明白了,拍了个脆啊的巴掌说:“咳,他呀!对对对,有这么一位!”又瞪着雍望辉问:“你是他什么人?”
雍望辉便说:“是他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满屋的女工几乎全笑开了。
欧姐一边说:“朋友?他也有朋友?……你是他朋友?什么时候有的?……”一边便引雍望辉往里面走,原来那洗衣房尽里边,有个往里面拐伸出去的空间,显然是个仓库,停放着若干不锈钢的柜式推车,有的推车上已放着熨完叠好的床单等物品;在那看不到窗户的空间里,有块用三合板隔出来的临时小房间,隔板并不封至屋顶,因此三合板墙面上也没开窗,只有一扇也是三合板的门;欧姐走过去拍那门,也不称呼,只是说:“还睡啦?快起来吧,有朋友看你来啦!”
门没有马上打开。等门一开,雍望辉非常高兴,里面果然是王师傅!
欧姐转身走了。门里面的王师傅呆呆地望着雍望辉,脸上几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