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是食盐水,一只装的是酱油水,一只装的是醋水,一只装的是兑进蓝墨水的凉开水,一只装的是兑进红药水的凉开水,一只装的是单纯的白开水……她用废纸剪成些钞票,让他当顾客,一次次地去买她的那些水,没想到他最喜欢买去喝的,是那蓝颜色的水,她涨了好几次价,而他愿尽其所有钞票单买那一杯,阿姐怕他喝它喝出毛病,不卖了,他便硬要买,最后自然是杯跌水覆、不欢而散……晚上,他往尿罐里撒完尿后,阿姐悄悄走过去观察,见尿并非蓝色,这才扭他耳朵一下走开……也无非这些个。或许,再加上阿姐和达野哥的那个镜头。
7
达野哥是个美男子。
达野哥比阿姐高半头还多,他额头很宽,很光润,头发很浓,很黑,眼睛鼻子嘴什么样记不清了,总之望上去很协调,找不出什么缺点。
阿姐算不算美女呢?不知道。从没有人同我就这个问题展开过争鸣。但青春期的阿姐确是青春勃发的。阿姐皮肤黑,瘦,额头有点“崩儿”,两只眼睛却出奇地大,比我们几位兄弟都大,且是双眼皮,当时她还有着两根又粗又长又黑又亮的发辫,所以外号就叫“小辫”,这外号今天听来很不雅,因为今天人们心眼儿活,耳朵眼特会从谐音上听出一种或数种寻常或不寻常的含意,但那时候人们都很单纯,至少阿姐他们那一群高三毕业生就都很单纯,直到阿姐考上大学以后,她和她的那些大学同学们也都很单纯,举个例说,他们当时爱唱各种中国民歌,犹如今日年轻人爱唱港台流行曲,其中有一首云南民歌《小乖乖》,我就听他们唱过,唱得坦然、欢乐而嘹亮,听得连我也能唱,而且一直唱到我上的中学里去,唱进教室;好多年以后,有一天阿姐对我说:“‘小乖乖’就是情人的意思!当年我们一点儿也不知道,男女同学就那么一起唱!”
可怜的阿姐。她同达野哥眉来眼去时,竟还不懂得他们那就是互为“小乖乖”。
但阿姐和达野哥没有白白度过他们那如花的岁月。他们享受了初恋。
是一个热得天黑净也还不能散热的暑日,阿姐和达野哥要从我家往北海公园去划船。我非跟着去不可。他们说是跟班上的许多同学约好了,一块儿划船。我说那有什么,好多我都认识。他们又说不坐公共汽车去,是穿胡同走过去。我说没关系,就跟着你们走。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终于还是容忍了我。我懵懵懂懂地跟着他们上了路,他们果然走着去,而且果然穿胡同走过去,有时胡同穿完了是条大街,明明顺大街走更方便,他们却还穿胡同,穿来穿去的,把我都穿糊涂了。他们俩只顾在前头走,边走边聊,把我甩在后面,我想有好长一阵子他们根本把我忘记了。不过终于到达北海公园门前时,人家已经开始净园,进不去了,他们转身看见了我,阿姐说:“你坐车回家吧!”达野哥给了我车票钱。我腿都走酸了,赶紧去坐公共汽车。阿姐很晚很晚才回到家里。我被妈妈的责问声惊醒。阿姐对妈妈的责问应付得不错,记不得她怎么解释,总之妈妈很快释然。很久很久以后,我问过阿姐:“你们那晚上究竟又到哪儿去了?”阿姐说:“没到哪儿,就是他送我回家。”“送你回家能到半夜?”“傻瓜!当然是送到院门外,又往回走,走到北海公园,再送……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达野哥不是名叫达野,而是姓达野,这是个很生僻的复姓,所以爸爸妈妈都曾断定达野哥不是汉族人,可达野哥说也许祖上不是,不过从他爷爷起,就不认为自己同汉族人有什么两样了。
8
他没有考上一所好的中学。事后阿姐跟他说,她早知道他没考上志愿表上所填的那些好的和较好的中学,因为她让达野哥替她去查过——达野哥在中学毕业前入了党,并且响应党的号召,不继续升入大学,而是留在中学工作,并且一参加工作便投入了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