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棉袄、长棉裤、圆头棉鞋,看去不像个丫头,因而胥保罗对他赞叹说:“这哥儿俩浑身有多少没处使的劲儿哟!”
“是呀,就像那活泼泼的麻雀一样,体现出一种原始生命力的美!”
他确实是无意中又提及麻雀,朝胥保罗一瞥,这一回胥保罗的脸色并不难看:严肃,但又掺和着某些感奋与领悟的成分。
4
20世纪70与80年代初的那七八年,对所有步入生活的人来说都具有无比重要的意义——仿佛时代老人突然一改往昔的吝啬,竟猛地打开了一个装满机会的宝匣,并将许许多多大大小小方方面面形形色色的机会像仙女散花般地从宝匣中抖落了出来……连往日最麻木最愚笨的人也知道到了踮起脚尖甚至蹦跳起来抓获机会的时候了!
他便是在那几年之中,一举成名天下知,俨然成为人五人六的作家的。
他的大哥因肺癌死于20世纪70年代末,当时只不过50出点头,实在可惜,但毕竟在临死前得以由组织派专人出面,彻底、干净地推翻了“文革”中强加于他的种种诬蔑不实的“问题”,不仅完全平了反,还得到一大堆赞美之词,并分配到了一套崭新的住房,后来大嫂和侄女侄儿都搬了进去,生活蒸蒸日上。
他的二哥二嫂都顺利地评上了工程师,并又进一步评上了高级工程师,也有了四室一厅的宽敞住房,两口子还多次出国参加本行业的学术交流活动。
就连那前20年充满了别人难以理解的辛酸,生性懦弱而又性格独特兼有古怪癖好的小哥,也终于从穷乡僻壤的中学调到了省城的大学……
甚至于那个小哥、阿姐他们中学的同学,曾被打成右派沉沦20年的崩龙珍,也有了令人——也令她自己——完全意想不到的一百八十度的大变化:她那原也一度被打成“右派”的丈夫,一个原民主党派中的工作人员,改正后又回到恢复活动的民主党派中,并被委以秘书长的要职。从而相当于局级干部,分到了两个相连的两室一厅的单元,使她过上了干部夫人的生活——更何况她自己也很顺利地评上了副教授的职称,并有机会以交换学者身份去了美国半年。
例子实在太多。又比如小哥当年一起唱戏的朋友,外号叫“袖珍美男子”的鲁羽,谁曾想到20世纪80年代初时,竟已成了他家乡无锡郊区一家日用化工制品厂的总经理兼总工程师,那厂子虽是集体所有制的执照,实质上是他同自己一家子近亲组合成的他当老板的私人企业,早在80年代初,他就已盖起了外观中西合璧而内里全盘电气化的小楼,购置了自用小轿车……
就连昔日邻居——经济上多年最为拮据的甘木匠的儿子甘七,不也发了财,成为京城的“大款”之一了吗?
……
但他那阿姐,却仿佛是一个在漫天飞舞的缤纷天花中,明明最该抓住最容易抓住“机会之花”,却又偏偏使足了浑身力气,也总是捞空抓漏的不幸者……
他很后悔,那几年里他总忙于自己的事,而没怎么在意阿姐,而当他发现阿姐处在不是一般的窘境中时,却又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助她安慰她……啊,阿姐!
5
他记得阿姐,他们刚搬进永定门外那二商局分配的楼居时,不仅心满意足,甚而是洋洋自得的。
是一个两居室的单元。门厅很小,放了电冰箱和碗柜后,便无法用来支桌子吃饭了。但大间屋方方正正地挺大,摆下双人床、大衣柜、小柜橱、一对沙发和茶几、一张书桌和转椅之后,仍有不小的一个空间,足可支起折叠桌、摆上折叠椅吃饭,不吃饭时折叠桌和折叠椅搁到门厅或阳台,在屋子里从事各种活动便显得颇为从容。小间屋虽小些,但是长方形,当中用书橱一隔,恰好一分为二,嘹嘹和飒飒可以各自享有一块空间,各有各的小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