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北京市,北京市整个儿才是一个部级,下面的二商局才是一个局级,食品公司才是一个处级。因而肉联厂只摊上一个科级,晋勇在部队里原是大尉,现在转业到这么个厂子,工资级别不仅比一二把手都高,比局里的头头脑脑们也高,所以这几年人家涨工资,他却完全不能动,阿姐少得了叨唠他吗?当然不光是为那点钱,阿姐是个自尊心最强的人,从小如此。如今忽然又时兴论学历,评职称,晋勇有什么学历,他工会主席评哪门子职称,所以阿姐心里头,怕就把他看轻了几分,再不像当年一个河北小地方的一个什么专科学校里灰头土脑的小教员,仰看北京堂堂部队文工团的一条扛四个豆的大尉那么觉得光彩照人、可敬可爱了……唉唉,真是一个人有一个人走运的时候,也有那背运的时候哟……”
小舅便又说:“我几次去,都好像两个人刚冲突完……勇哥倒只是默不作声地招待我,阿姐却有时候还要借题发挥地恶声恶气,比如一边捅煤炉子一边暴躁地埋怨:‘就这个命就这个命……搞得我活了这么大连暖气也享受不了!’要么突然大喝一声:‘屈晋勇,你又把汤勺胡撂到哪儿去了?!’……当然实在也是祸不单行,阿姐明明是研究生的学历,英语测试成绩优秀,又有学术论文发表在有关的刊物上,课时不消说早够了,带实习学生反映也不错,可人家就能在组织‘无记名投票’的时候把她‘差额’掉,阿姐去找院领导,人家用‘深表同情’、‘名额有限’两句话就把她打发了。她的这种不幸所造成的心理上的创伤,勇哥又不能深刻地领会到,或者虽然领会到了,却又不会帮着调解,你想他们在一个屋顶底下,还能和谐吗?北京市的规定偏是,单位分房子夫妻以男方为主,阿姐他们学校分房子,又没阿姐的份儿,而勇哥他们单位的新房子,盖在丰台那边,阿姐死活不愿意去。有一回我刚说了句‘丰台那边如果挨着花乡那风景空气倒是挺不错的’,阿姐就粗声恶气把我顶了回来:‘那你怎么不赶快搬过去?!我就不愿意将来在那么个地方养老!我要住得离城近!我要住城里头!’后来北京市规定有点变化,单位分房子夫妻以职务职称高的一方为主,阿姐好不容易终于评上了副教授职称,学院里好不容易又有一轮分房,这回阿姐终于排名在分房红榜的头几位。可是,又突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障碍:勇哥他们单位坚决不同意他们将所住的旧房倒换给学院,他们交不出旧房,也就分不到学院新房,嗬,这下阿姐对勇哥的怨气就更大了。据说勇哥对付她的惟一办法,就是沉默,这样夫妻两人简直就不说话了,同在一个屋顶下,那该有多难受啊……”
二舅便也叹气:“是呀!可后来阿姐又非拉着勇哥搬到了现在这么个学院的旧单元里,除了有暖气和管道煤气,面积一点儿没扩大,地点也一样不怎么好……”
小舅解释说:“阿姐认为这样总算摆脱了不能退房的窘境,这还算是学院开恩,‘干分’她的哩,她说这样再下一轮分房,就没有倒换不出旧房的障碍了。再说,住进学院宿舍,信息灵通,找人方便,今后再为自身的利益奋斗,不会像漂在永定门外那么远的地方那样窝囊了……唉,我们社会当中的中年人,尤其是知识分子,这些年来忙来乱去的,不都是这一类的事情吗?阿姐是最不顺的例子之一罢了……”
二舅便建议:“你们作家,不是已经写了吗?其实一篇哪里够,无妨再多写一些,你就可以用这些素材写一篇嘛,一定牵动许许多多读者的心……阿姐和勇哥的遭遇,不就是个警世大悲剧吗?……”
那边议论到此,蒋飒忽然把拿到手中的一块饺子皮掉到了地下,小舅妈就跟她说:“没关系没关系,算了不要了……”
谁也不知道蒋飒心里头涌动着一些什么。
其实她是在暗笑。二舅老了,不去说他。小舅居然成了作家,还闹腾得挺有名,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