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听他那些个谈吐,他究竟懂得多少人心?现在谁还要看他写的那些个小说?什么评职称当中的勾心斗角呀,住房拥挤引出的一家人摩擦呀,夫妻的吵嘴和互不理睬呀……烦人不烦人,讨嫌不讨嫌?
……应该表现和探究的,是那些更深层的东西,那些隐秘的,一旦意识到你的灵魂便会瑟瑟发抖的东西……
妈妈和爸爸结婚这么多年,还生下了哥哥,生下了我,可妈妈究竟懂不懂得欣赏爸爸那个美丽的男性身体?这个具有标准男子汉魅力的强健躯体,尽管没有了一条杠四个豆的包装,没有漂亮的职务和职称标签,没有依附在身体上的如蜗牛壳那样的“大房子”。可依然是值得紧紧地拥抱、亲吻……的啊,妈妈对爸爸,怎么会丧失了这最起码的感情?或者从来也未曾真正具有过?
对小舅那样的作家不要再抱什么指望,尽管他每出一本新书都要在扉页写上“请阿姐勇哥指正”的字样,乃至又另起一行写上“嘹嘹和飒飒留玩”,送到我们家来,那样的大小开本不一的小说集散文集什么的在组合柜的书架格上已经占据了半尺多的长度,但是至少嘹嘹和我是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嘹嘹不感兴趣是因为他从来不曾喜欢文学,任何文学书都不读;我的不感兴趣,则恰恰相反,倒是因为我越来越酷爱文学。这几年里真没少读文学书,我读的当然不是妈妈当年读的那些个什么《远离莫斯科的地方》一类的苏联小说,也不仅仅是当年她们也能读到的什么托尔斯泰、契诃夫,、、、,还有什么安徒生、易卜生、马克·吐温、海明威之类,我读了多少最新的翻译小说和青年作家的力作啊……特别令我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共鸣和悸动的是法国女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的那本薄薄的,用那样的文学来对比衡量小舅的那些小说散文,对不起,小舅的东西就仿佛只是森林边上的几丛丑灌木,小河湾里的几茎瘦芦苇,甚或只不过是些塑料花和瓷娃娃,天知道他怎么竟也会轰动,也有人崇拜!
……要过同妈妈、小舅他们那一辈全然不同的一种新生活,首先是一种全新的感情生活,一种从坦诚地对待生命本体最深层的渴望所引发出的真正称得上是美好的生活!也许,将来有一天她会把那种生活体验像玛格丽特·杜拉斯般地写出来,或许还要超出那个已然是满脸皱纹的法国老太婆的笔力,并不是为了让世界惊奇,更不是为了让小舅惭愧,而仅仅是为了欣悦自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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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拐角。那条街的那个拐角。人行道边的栅栏上,常跳坐上一些个小学生,栅栏便像五线谱,小学生便像音符。一种都市的旋律。
拐过去,栅栏消失。有个铺面,不是汽车司机,谁注意?吃了一惊。正弯腰在那里撬汽车轮胎。用一根铁钎将轮胎与钢铁的轮心分离。用力。男体的美必须在用力的情况下方能生动地活现。力与美。美与力。上帝怎样造出的亚当?那样的肱二头肌、肱三头肌、斜方肌……那样的筋腱与皮肤下肌肉与筋腱的收缩与滑动……直起腰,于是有美丽的锁骨,更美丽的胸膛……
男人是不是都在潜意识里默默地鉴赏每一个呈现于光线下的女人,年轻的女人,还没有衰老的老人?女人呢?常娥凑在她耳边轻轻地承认过,她喜欢过中学里的体育老师,还有游泳场的那个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的救生员……他们的身体,是的,不是他们的面孔,首先不是他们的五官,而是他们的身体……她不感到羞耻,因为那是审美。
可是常嫦能懂吗?即使她懂,她意识的深处也有那个,她敢于跟最亲密的女友,跟姐妹们悄悄地说出来,并加以探讨吗?不,不可能。不要尝试跟她交流这个,哪怕是试探性的。常肯定不懂。可怜的常,她满脑子“托福”,还有GRE,还有秀水东街的美国领事馆,还有如何才能不被拒签什么的,也许将来她忽然开窍,并且后来居上,但现在她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