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邂逅在穷途分金续命 相思成断梦把卷凝眸
写九月九日,温至此,不忍卒读矣。秀姑揣测了一番,竟是与自 己无关的,这才放心把书重新包好。不过却是更看得有趣。晚上 父亲睡了,躺在床上,亮了电灯,只管一页一页的向下看去。后来直觉得眼 皮有点涩,两手一伸,打了一个呵欠;恰好屋外面的钟,当当当敲过三下, 心想糟了,怎么看到这个时候,明天怎样起来得了呢?再也不敢看了,便熄 了电灯,闭着眼睡。不料一夜未睡,现在要睡起来,反是清醒白醒的;走廊 下那挂钟的摆声,嘀嗒嘀嗒,一下一下,听得清清楚楚;同时上 的事情,好像在目前一幕一幕,演了过去。由又想到了送书的樊 家树,便觉得这人只是心上用事,不肯说出来的。然而不肯说出来,我也猜 个正着。我父亲就很喜欢他,论门第,论学问,再谈到性情儿模样儿,真不 能让咱们挑眼,这样的人儿都不要,亮着灯笼,哪儿找去?他是个维新的人 儿,他一定会带着我一路上公园去逛的,那个时候,我也只好将就点儿了。 可是遇见了熟人,我还是睬人不睬人呢?人家问起来,我又怎样的对答呢? 想到这里,不知怎样,自己便果然在公园里了。家树伸过一只手来挽了自己 的胳膊,一步一步的走;公园里人一对一对走着,也有对自己望了来的,但 是心里很得意,不料我关秀姑也有今日。正在得意,忽然有人喝道:“你这 不知廉耻的丫头,怎么跟了人上公园来?”抬头一看,却是自己父亲。急得 无地自容。却哭了起来。寿峰又对家树骂道:“你这人面兽心的人,我只说 你和我交朋友,是一番好意,原来你是来骗我的闺女,我非和你打官司不可。” 说时,一把已揪住了家树的衣领。秀姑急了,拉着父亲,连说去不得去不得。 浑身汗如雨下,这一阵又急又哭,把自己闹醒了。睁眼一看,病室的窗外, 已经放进来了阳光,却是小小的一场梦。一摸额角,兀自出着汗珠儿,定了 一定神,便穿衣起来,自己梳洗了一阵,寿峰方才醒来。一见秀姑,便道: “孩子!我昨夜里作了一个梦。”秀姑一怔,吓得不敢作声,只低了头。寿 峰又道:“我梦见病好了,可是和你妈在一处,不知道是吉是凶?”秀姑笑 道:“你真也迷信,随便一个梦算什么。若是梦了就有吉有凶,爱作梦的, 天天晚上作梦,还管不了许多呢!”寿峰笑道:“你现在倒也维新起来了。” 秀姑不敢接着说什么,恰是看护妇进来,便将话牵扯过去了。但是在这一天, 她心上总放不下这一段怪梦;心想天下事是说不定的,也许真有这样一天, 若是真有这样一天,我父亲他也会像梦里一样,跟他反对吗?那可成了笑话 了。她天天看小说,看得都非常有趣,今天看小说,便变了一种情形,将书 拿在手上,看了几页,不期然而然的将书放下,只管出神。那看护妇见她右 手将书卷了,左手撑住椅靠,托着腮,两只眼睛,望了一堵白粉墙,动也不 动,先还不注意她,约摸有十分钟的工夫,见她眼珠也不曾转上一转,便走 到她身后,轻轻悄悄儿的蹲下身去,将她手上拿的书抽了过来翻着一看,原 来是,暗中咬着嘴唇便点了点头。这看护妇本也只二十岁附近, 雪白的脸儿,因为有点近视,加上一副眼镜越见其媚。她已剪了发,养着留 海式的短发,又乌又亮,和她身上那件白衣一衬,真是黑白分明。院长因为 她当看护以来惹了许多麻烦,现在拨她专看护老年人或妇女。寿峰这病室里, 就是她管理,终日周旋,和秀姑倒很投机。她常笑问秀姑,家树是谁?秀姑 说是父亲的朋友,那看护笑着总不肯信。这时她看了,忽然省悟, 情不自禁,将书拍了秀姑肩上一下,又噗嗤一笑道:“我明白了,那就是你 的贾宝玉吧!”这一嚷,连秀姑和寿峰都是一惊。秀姑还不曾说话,寿峰便 问谁的宝玉?女看护才知失口说错了话。和秀姑都大窘之下。可是寿峰依然 是追问着,非问出来不可。要知她们怎样答话,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