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谢舞有深心请看绣履 行歌增别恨拨断离弦
了,只远远的有几处新蝉之声,喳喳的送了来。家树望了窗户上道:“你 看这窗格子上,新糊了一层绿纱,屋子更显得绿阴阴的了。”凤喜抿嘴一笑 道:“你又露了怯了。冷布怎么叫着绿纱呢?纱有那么贱,只卖几个子儿一 尺。”家树道:“究竟是纱,不过你们叫做冷布罢了。这东西很像做帐子的 珍珠罗,夏天糊窗户真好,南方不多见,我倒要带一些到南方去送人。”凤 喜笑道:“别缺德!人家知道了,让人笑掉牙。”家树也不去答复她这句话。 见她小画案上花瓶里插着几枝石榴花,有点歪斜,便给她整理好了,又偏着 头看了一看。凤喜道:“你都要走了,就只这一会子,光阴多宝贵。你有什 么话要吩咐我的没有?若是有,也该说出来呀。”家树笑道:“真奇怪!我 却有好些话要说,可是又不知道说哪一种话好。要不,你来问我吧?你问我 一句,我答应一句。”凤喜于是偏着头,用牙咬了下唇,凝眸想了一想,突 然问道:“三个月内,你准能回来吗?”家树道:“我以为你想了半天,想 出一个什么问题来,原来还是这个,我不是早说了吗?”凤喜笑道:“我也 是想不起有什么话问你。”家树笑道:“不必问了,实在我们都是心理作用, 并没有什么话要说,所以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正说着话,偶然看到壁上挂 了一支洞箫,便道:“几时你又学会了吹的了?”凤喜道:“我不会吹。上 次我听到你说,你会吹,我想我弹着唱着,你吹着,你一听是个乐子,所以 我买了一支箫一支笛子在这里预备着。要不,今天我们就试试看,先乐他一 乐好吗?”家树道:“我心里乱得很,恐怕吹不上。”凤喜道:“那么,我 弹一段给你送行吧。”家树接了母亲临危的电报,心里一点乐趣没有,哪有 心听曲子。凤喜年轻,一味的只知道取自己欢心,哪里知道自己的意思。但 是要不让她唱,彼此马上就分别了,又怕扫了她的面子,便点了点头。凤喜 将壁上的月琴,抱在怀里,先试着拨了一拨弦子,然后笑问道:“你爱四季 相思,还是来这个吧。”家树道:“这个让我回来的那天再唱,那才有意思。 你有什么悲哀一点的调子,给我唱一个?”凤喜头一偏道:“干吗?”家树 道:“我正想着我的母亲。要唱悲哀些的,我才听得进耳。”凤喜道:“好! 我今天都依你,我给你弹一段《马鞍山》的反二簧吧,可是我不会唱。”家 树道:“光弹就好。”于是凤喜斜侧了身子,将伯牙哭子期的一段反调,缓 缓的弹完。家树一声不言语的听着,最后点了点头,凤喜见他很有兴会的样 子,便道:“你爱听,索兴把那四句歌儿,弹给你听一听吧, 你瞧怎么样?”家树心里一动,便道:“这个调子……但是我以前没听到你 说过,你几时学会的?”凤喜道:“这很容易呀。归里包堆,只有四句,我 叔叔说,戏台上唱这个,不用胡琴,就是月琴和三弦了,我早会了。”说时, 她也不等家树再说什么,一高兴,就把项羽的《垓下歌》弹了起来。家树听 了一遍,点点头道:“很好。我不料你会这个,再来一段。”凤喜脸望着家 树,怀里抱了月琴,十指齐动,只管弹着。家树向来喜欢听这出戏,歌的腔 味,也曾揣摩,就情不自禁的,合着月琴唱起来。只唱得第三句“骓不逝兮 可奈何”,一个何字未完,只听得“硼”的一声,月琴弦子断了。凤喜“哎 呀”了一声,抱着月琴望着人发了呆。家树笑道:“你本来把弦子上得太紧 了,不要紧的,我是什么也不忌讳的。”凤喜勉强站起来笑道:“真不凑巧 了。”说着话,将月琴挂在壁上,她转过脸来时,脸儿通红了。家树虽然是 个新人物,然而遇到这种兆头,究竟也未免有点芥蒂,也愣住了。两人正在 无法转圜的时候,又听得院子外当啷一声,好像打碎了一样东西,正是让人 不快之上又加不快了。院外又是什么不好的兆头呢?下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