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早课欲疏重来怀旧雨 晚游堪乐小聚比秋星
上前夺过话机来道:“密 斯何!我们这电话借给人打,是照长途电话的规矩,要收费的。而且好朋友 说话加倍,我看你为节省经济起见,干脆还是当面来谈谈吧。”于是就放下 了电话筒,家树道:“我回京来,应该先去看看人家才是,怎样倒让人家来?” 伯和笑道:“家树!你取这种态度,我非常表同情。从前我和你表嫂经过你 这个时代,我是处处卑躬屈节,你表嫂却是敢当的。我也问过人,男女双方 的爱情,为什么男子要处在受降服的情形里呢?有些人说:这事已经成了一 种趋势,男子总是要受女子挟制的;不然,为什么男子要得着一个女子,就 叫求恋呢?有求于人,当然要卑躬屈节了。这话虽然是事实,但是在理上却 讲不通,为什么女子就不求恋呢?现在我看到你们的情形,恰是和我当年的 情形相反,算是给我们出了一口恶气。”陶太太道:“原来你存了这个心眼 儿,怪不得你这一晌子对着我都是那样落落难合的样子了。”伯和笑道:“哪 里有这样的事。有了这样的事,我就没有什么不平之气。惟其是自己没有出 息,这才希望人家不像我,聊以解嘲了。”陶太太正待要搭上一句话,家树 就道:“表兄这话,说得实在可怜。要是这样,我不敢结婚了。”他说了这 话,就是陶太太也忍不住笑了。过了一会,何丽娜早是笑嘻嘻的由外面走了 进来,先给家树一点头,笑问道:“伯母好?”家树答应好。又问今天什么 时候到的?答是今天早上到的。陶太太笑道:“你们真要算不怕腻。我猜这 些话,你们在电话里都问过了。这是第二次吧?”何丽娜道:“见了面,总 得客气一点。要不然,说什么呢?”家树因道:“说起客气来,我倒想起来 了。何小姐送的那些东西,实在多谢得很。我这回北上,动身匆忙得很,没 有带什么来。”何丽娜道:“哪有老人家带东西给晚辈的,那可不敢当了。” 但是家树说有时,已走了出去,不一会子,捧了一包东西进来,一齐放在桌 上笑道:“小包是土产。杭州带来的藕粉和茶叶,那两大卷,是我在上海买 的一点时新衣料。”何丽娜连道:“不敢当,不敢当!”伯和听了,和陶太 太相视而笑。何丽娜道:“二位笑什么,又是客气坏了吗?”陶太太道:“倒 不是客气坏了,正是说客气得有趣呢。先前打电话,家树说了许多不敢当, 现在你两人见面之后,你又说了许多不敢当。都说不敢当,实在都是敢当。” 伯和斜靠在沙发上,将右腿架了起来,摇曳了几下,口里衔着雪茄,向陶太 太微笑道:“敢当什么?不敢当什么?当官呢,当律师呢,当教员呢?”陶 太太先是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后来他连举两个例,就明白了。笑道:“你又 说当什么呢?无非当朋友罢了。”何丽娜只当没有听见,看到那屋角上放着 的话匣子,便笑问道:“你们买了什么新片子没有?若是买了,拿出来,开 一遍让我听听看,我也要去买。”陶太太笑着点头道:“好吧,新买了两张 爱情曲的片子,可以开给你听听。”何丽娜摇摇头道:“不,我腻烦这个。 有什么皮簧片子,倒可以试试。”伯和依然摇曳着他的右腿,笑道:“密斯 何!你腻烦爱情两个字吗?别啊!你们这个年岁,正当其时呢!要是你们都 腻烦爱情,像我们中年的人,应该入山学道了。可是不然,我们爱情的日子, 过得是非常甜蜜呢。”陶太太回头瞟了他一眼道:“不要胡扯。”何丽娜将 两掌一合,向空一拜,笑道:“阿弥陀佛!陶先生也有个管头。”于是大家 都笑了。
家树在一边坐着,他总是不言语。他一看到何小姐,不觉就联想到相像 的凤喜。何小姐的相貌,只是比凤喜稍为清瘦一点;另外有一种过分的时髦, 反而失去了自然之美,只是成了一个冒充的外国小姐而已。可是这是初结交 时候的事,后来见着她有时很时髦,有时很朴素,就像今天,她只穿了一件 天青色的直罗旗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