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这是上哪儿?”明经问。“跑警报!”有促狭人说这是白先生的第四大爱好。白礼文直往外冲,和老金撞个满怀。老金说:“是水壶响。上回闹过一次了,这壶有点子怪,老爷不记得了?”白礼文定定神,看见敞间炭火上坐着水壶,火腿砂锅已拿下,放在一旁。于是恍然大悟,用头从左至右划一个圈,深深吸气,说:“香气跑走了,可惜呀可惜。”仍趿拉着鞋回到床上坐下。明经不等他坐定,直截了当说明来意。白先生闹着眼睛,又用头划了一个圈,说:“你是要当教授?哈哈,教授有啥子好当?我看你还是跑跑滇缅路,赚几个钱。这钱好赚呀,是个人就行!”钱明经大声说:“听说白先生热爱古文字研究,怎么叫我去跑滇缅路?莫非是怕我抢了你的饭碗?!”白礼文一愣,大睁了两眼,冷笑道:“我是怕丢饭碗的人么!两担红米有什么抢头!至于学问中的奥妙,那些弯弯曲曲,你想抢还抢不去呢。”“白先生的学问谁敢抢!像我们不过在门口看一看,怕连门都找不着呢。就拿女子的女字来说,本来样子像一个人坐着,被绳子捆住,有人偏要抬杠,我看白先生的见解了不起!”白礼文听说,精神大振,用手指蘸了唾液在桌上画着,让明经看。虽说仍掺杂着骂人,却主要说的是学问。明经心里说总算说到正题了,便就白先生所谈,也发表意见。白礼文很高兴,说:“无怪乎都说你是聪明人。”明经趁机提出请白先生写出对他评教授的意见。白先生点头,算是答应了。这时老金进来擦桌子,端上砂锅。明经连忙告退,白礼文早就盯住那砂锅,口中哺哺有词,说的是:“今日煮的香稻米,云南特产,可吃过?瓦里大土司送的。他约我给他家老太太写墓志铭,一趟趟送东西,算是定钱。可他老太大还硬实着呢。多得点定钱才好。——你留下嘛,用一碗?”白先生表示留人吃饭,真是破天荒。明经连声说,不必不必。心想谁还没有吃过香稻米!
明经赶忙走出院门,他那聪明脑袋也觉混乱。“跑滇缅路!笑话!”他想。别看我各样的能耐有一点,这古文字和诗的研究我是不会放弃的,这教授的板凳一定要坐,哪怕冰冷铁硬!
明经走出小巷,不想回家,沿着芒河缓步而行,暗自思忖,“说我跑滇缅路!”“白老头的话当然反映一些人的看法。岂知我做别的事,不过换换脑筋而已。我虽然分心,比你们专心的并不差。”他常怀着这种心情,就是比一比,和别人比,和自己比。他的外遇的癖好,潜意识里也是要把“她们”比一比。
晶莹的河水安详地流着,夕阳的光辉在水面跳跃。战争似乎忘记了这个小村。一群暮鸦飞过,洒下一阵聒噪,倒显得周围分外静了。
芒河转弯,一排树屏风似的站着。从树后转出三个人,迎面走来。其中之一是文科研究所一位姓魏的老职员,招呼道:“喂,钱,你看谁来了?”“啊?哦!”明经不觉大叫一声。
第三节
迎面来的人站住了。另两人一男一女,俱都黑瘦干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他们微笑,伸出手来握,仍然彬彬有礼。
这是卫葑和凌雪妍。再不是婚礼上的景象了。那一对漂亮人儿不知何处去了。昆明的人还没有变得这样多。“你们?是你们!”明经双手握住卫葑的手,眼睛打量着雪妍的变化,暗自叹息。
卫葑说:“我们从贵阳来,乘长途汽车。昨天上午到的,已经跑了两次警报,今天没等解除就往这边走。走了三个多钟头。”“我们挺好的。”雪妍加了一句。
“当然是去孟家了,是吧?走这边。”
老职员说:“他们住大戏台,我从祠堂街来,就一起走了。”“多谢带路,不然难找呢。”雪妍说。
他们一路说话。卫葑说他们先到阜阳老家,然后到重庆,在贵阳也停了几个月。一下子两年过去了。“我们筹不到路费,不然就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