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腐蚀了
燕说:“差远了,一个是为别人出汗,一个是为自己出汗,”我想想这道理能成立,就夸她大脑出汗了。
这天下午,学校大喇叭突然通知紧急会议:各套班子包括工会干部都要参加,等我赶到会场,石老师正守在门口等我,她上来就用哭腔说:“小侉子,你可把你石老师害死了!”我一愣,她像得到某种证实地用更丰富的哭腔说:“你家里的情况为什么要隐瞒呢?我隐瞒什么了?”我也慌了。“你敢说你没隐瞒吗?你爸爸妈妈都关着呢!”石老师的话赶上了黄浦江水的汹涌,在场的人,都用敌意或轻蔑的目光表达爱憎,甚至有人扭头不再看我,就让我心一下子舒服、踏实了,卸装后的疲惫充满了松弛的惬意,更何况天上一只绿靛颏一掠而过,地上一只麦粒大的黑蚂蚁低着头赶路,不小心误入苍黄的草地。我瞅着位居主席台上的贾校长,觉得他的能耐和韬晦都是不俗的,自打我在模具车间——于拙老师尸体旁面对面和他注视,听到他对尸体的表白之后,我一直等着他对我下手。狼不对羊下手的道理是行不通的,可怕的和恐惧的从来不是立竿见影,而是立了竿,见不着影。我把红卫兵袖章摘下来,原本想直接还给贾校长的,考虑到我在袖章里面夹了一层塑料布,甭浪费他们的想象力,所以,我就把红卫兵袖章揣进了裤兜,敬请他们把我在地球上的球籍也一并开除了。
做为露馅包子的我步履沉重地来到了江老师家。
从北京回到学校的第二天,我就接到了尹小虎的来信。一般来讲,信在路上要走七天,我怀疑那信是黑云逼着白云衔来。信中说我们家又被搜了一遍,除了拿走十余本像册,杂记簿、信件、零记卡面、摘录卡之外,还拿走了两箱我的哥哥们联合收藏的世界各地风光明信片及几张字画。我大哥酷爱在风光明信片上抒发他对有毒植物的深情以及对考古的憧憬,我估计我大哥的小命这回又够呛。尹小虎说她捞草打兔子顺手拿了我家一个金丝楠木砚盒,两块清华露九馆神龙墨。尹小虎还说是她把抄家的那帮人轰走的,她一提起她父亲现在是中央首长谁谁谁的保健大夫,那帮人瞠目结舌,大眼瞪小眼,小眼干瞪眼。尹小虎最后说我父母的问题在逐渐升级,我们家的门钥匙已经从居委会移到了专案组,她想取点什么,用点什么也不方便了。尹小虎落款还是尹五元,我不知道装一只狗眼看世界的女人要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大了可咋办,我不知道尹小虎有没有私下配置一把我家的门钥匙。
我把尹小虎的信掏出来给江老师看,江老师摇头拒绝看,我固执地双手把信递到他面前……江老师说:“你的动作怎么比肖伯纳还惯于夸张!”说罢,他把我的手推到一边,先是请我坐下,然后给我倒了一杯茶:“尝尝凤凰单枞,喝起来有一股冷杉的味道。”我说:“我不渴,我是来坦白交代的。”江老师一愣,我赶紧借助勇气道:“我的双亲在押,在狱中已经三年多了。”
“家里其他亲人呢?”
“两个哥哥撵回了原籍,另外两个哥哥死了。”
“你和家人还有联系吗?”
“基本上没有。”
“为什么?”
我一时语塞。我活着,两个哥哥走进甸子的画面也活着,我噙满泪水的眼睛可以闭上,可闭不上两个哥哥的音容笑貌宽广过天空,且谁又能逃出天空。三哥睡觉吮被角,四哥的鞋带天天丢,三哥痛恨刷牙酷爱洗澡,四哥所有的零用钱都给了小人书摊,三哥四哥麦芒色的头发又细又软如胎毛……当时,我要是不往三哥四哥头上扔一把把的“狼牙棒”,也就是羊负来,他们也不会去甸子,死活不带上我,在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进甸子之前……我倒吸一口凉气,两个哥哥是带着尚未摘净的羊负来去了天国的,尽管四哥临走前习惯地把嗑过的松子壳塞到我脖子里,三哥还把清凉